宇文煜抬头一瞧。
表情一呆。
来人披着一件黑裘大步跨进,肩头几片雪白狐毛飞扬,那张看不清年纪、俊美到雌雄莫辨的容颜映入眼帘。
“……皇、皇父?”宇文煜眼泪珠子啪嗒就掉下来了。
皇父竟然来山西了。
他来看望自己了!
他是来接自己回金陵的么!
宇文煜“扑通”跪下,凄然喊道:“儿臣、儿臣拜见皇父,皇父圣安。”
“煜儿免礼,”萧复眼神只落在他身上一下,就转开了,“你在这里烤火,林大人呢?”
宇文煜生怕他怪罪自己,赶紧解释:“儿臣方才中午给百姓施粥,冻得僵了,回来取取暖,等会儿晚上还要施粥。林大人,林大人估摸在营里看病人。”
“他看病人去了?他又不懂医术,看什么病人,不怕被传染了么!”萧复转身就走,宇文煜赶紧把燎炉灭了,免得自己的红薯烤焦了,然后快步追上去道:“皇父!儿臣带你去,这里一砖一瓦,都是儿臣和林大人他们一同为百姓搭建的,儿臣很熟悉的。”
知道他有喜欢添油加醋邀功的毛病,萧复左右进右耳出,耳朵里只有“林大人”三个字。
问:“他跟你一起搭房子?”
“谁?林大人么?不是,林大人干不了重活,不过他改了建筑结构,说改了后,下回遇见水患,就没那么容易被直接冲垮了,儿臣力气大,就一起干活了。”
“哦。”萧复的反应很平静,心里想着子葵如何了,他总在信里说好,说长胖了,因为百姓爱戴,总给他送吃的,所以他吃得很好,冷了,也有人送衣裳。
他瞧宇文煜穿得还凑合,三层的麻衣夹了鹅毛,虽寒酸了些,但保暖不成问题。
萧复走得很快,催促宇文煜带路。
宇文煜不时问他:“皇父此次是微服私访么?只有您自己出宫么?”
萧复“嗯”了一声,他方才来时就看见了,晋阳受灾严重,还是一片废墟,许多人就住在废墟里,用几片砖瓦搭成了遮风避雨的小房屋。
宇文煜:“那,皇父,儿臣还是唤你兄长罢?儿臣在晋阳,从不以王爷身份自居,就是打那杨奎时,儿臣才亮了身份。”
他话很多,萧复听不进去,理都没理。
宇文煜虽然看他表情这样心里有些沮丧,不过知道皇父就是这性子,对谁都冷淡,哪怕是对那么可爱会撒娇的小四,皇父和煦的态度,也是一阵一阵的。
不高兴时,还不是冷着一张脸直接骂了。
林子葵正在探望生病的妇孺,有个姓黄的男子,半蒙着脸在营中帮忙,有个缠绵病榻的年轻女子,是他的妻子。
元庆看了他几眼,总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然而再一仔细看,他甚至追出去了,那人就消失了。
“难道真是他?”
当年文泰帝死后,便随之消失的锦衣卫黄指挥使,竟在晋阳隐姓埋名成了亲么?
元庆还在四处张望寻找,视线尽头,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身材颀长而惹人注目,从废墟中走来,那么格格不入。
他凝望的视线,慢慢直了,元庆喉咙一动,当即喊:“主子!”
主子回他一句:“人呢?”
元庆知道是是问谁,表情稍微变了点,没想过主子会来,若他看见林大人操劳成那副模样,该多心疼难受。
“在……在里头。”元庆说,“属下这就去找林大人。”
“林大人!”元庆飞速掠过去喊,金樽抱着胳膊站在门外,头上戴着皮毛帽,嘴里叼着一根草。
林子葵从帐子里弯腰出来,脸上还罩着一层白布,他穿着朴素,灰色的麻衣夹了麻絮和芦苇,外头一件狼皮褂子,是金樽去打来的狼,让闲着没事做的妇人缝制了帽子和衣裳。
结果林子葵一心软,全给了旁人。
金樽一生气,就去端了狼窝,一天扛回来了十几头狼尸。
林子葵看见都说不出话来了,问他:“这狼群,惹你了?”
金樽绷着脸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给你,做衣裳。”
林子葵就留了一件褂子穿着,他从挤满病患的帐中出来,又是喷嚏又是咳嗽的。
听见元庆的声音喊他:“林大人,林大人!”
“我在呢。”林子葵是吃得多,但不见胖,抬头朝他望去,“怎么了……”
元庆还没说话,林子葵自己就看见了。
他脸上戴着的叆叇是半碎的,有天不小心摔碎了一截,这东西难得,就一直没换,将就着用米浆糊着戴了。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他光看影子形状就能认出的人。
林子葵如坠梦中,视线虚浮飘忽,直直的、愣愣的。
“照凌……”
宇文煜正要对身旁的萧复说:“皇父你瞧!林大人不就在那里吗?”
结果一转头,他皇父人呢?
宇文煜扭头去,一眼看见自家皇父,已经施展身法到了林大人身前了。
“这么急啊……”宇文煜挠了挠头。
萧复看见林子葵瘦成这样,愧疚、自责和心疼,同时漫了上来,林子葵将脸上蒙着的布拉了下来,挂在了脖颈上,对视间相顾无言。
萧复垂眸注视着林子葵,从袖中掏了个金色的手炉出来。将他的手拉过来,林子葵不肯,摇头低声:“我手脏的。”
萧复不放,拉他那双不再只是舞文弄墨、而是济世安民的手掌到了自己袖口里来,攥着说:“小手炉,我从金陵大老远揣过来的,刚换的热水。你暖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