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个刚刚堆起不久的雪人被姜浔狂躁地铲倒了。原本滚圆的身子染了脏污,又被发狠的力道踹得粉碎。
亲手创造它的人又亲手毁灭了它,雪人流不出眼泪。它残存视野里的姜浔右膝狠狠跪在冰封的坚硬泥土上,也流不出眼泪。
姜浔睚眦欲裂地站起来,顶着列列寒风,穿过晨昏不明,积着厚厚大雪的村庄。这个走过无数风雪的人甚至身形不稳,冷风瞬间冻干掉发根迸出的汗水,平日里闭着眼睛都能轻松避开的坚冰和碎石现在却成了没有办法逾越的重重险阻。
粗重喘息间大团的白色雾气同它们突然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在极寒的空气里,他脸上的急切,狠厉也在跌跌撞撞的,节奏紊乱的步调里忽隐忽现。
姜浔发动停在村口的二手皮卡,风驰电掣行驶在蜿蜒的林间公路上。为了保持理智,姜浔让车窗大敞四开着,风呼啸着灌进领口。他一手紧握方向盘,一手不停拨打田云逐舅舅的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混杂在嘶鸣的风中,循环往复,引爆焦躁。姜浔猛地踩下刹车,把车歪歪斜斜地停在高大白桦林的边缘,设法联系田云逐的妈妈。
“小姜,什么事?”
“姚阿姨,田云逐不见了。他把自己的行李都带走了,我怀疑他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人提前动身去了美国。”
“什么?!”
“我知道了。”
姚亦清的口吻很快恢复冷静,掩饰住刚刚一瞬间的失态,
“小姜,谢谢你通知我。我现在就赶去机场,如果他真的飞过来了,我这边一定能安全地把人接上。”
“姚阿姨,抱歉,我没把田云逐看好……”
姜浔紧绷着下颌线,低头头握紧了方向盘,他的嗓音微哑陌生,甚至模糊了姚亦清脑海中那个坚毅冷俊的年轻面庞。
“小姜,这不怪你。现在这种情况,小逐他提前过来也许不是坏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一旦出现转机,就可以及时进行手术。”
“姚阿姨,能不能让我跟捐赠人谈谈?”
姚亦清那头的声音停滞了几秒,咽下焦头烂额和希望一再破灭的恐惧绝望,轻轻说道:
“捐赠人目前对这个事情很抵触,我觉得最好缓一缓,不要步步紧逼。我这边也在找别的办法……
小姜,手术会顺利的,一定会的。”
“姚阿姨,我想办法尽快赶过去。”
姜浔的口吻放得很轻,轻得就像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困难都不值一提。
姚亦清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柔声说道:
“小姜,你为云逐那孩子做得够多了,阿姨不想亏欠你太多,我敢肯定小逐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日子总还是过下去,这边就交给我。”
“姚阿姨!”
“嗯?”吆吆
“姜家老宅我不能要。”
“小姜,那是田云逐的心愿,也是阿姨的心意。”
情况紧急,两个人都无意多说。姜浔更不敢细想姚亦清的画外音,匆忙收了线,重新朝着漠河古莲机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出他所料,机场里根本找不到田云逐的影子。
他站在纷乱的机场大厅中央,忍着急火攻心带来的头痛,胃里也像烧着了一块碳,看每一个脚步匆匆从身边经过的身影。每一个年轻高挑的身影都像是他,侵占他的视线,拉扯他的心脏,每一个又都不是他。
姜浔忍着一次又一次冲过去把人拉住的冲动,忍下一次又一次冲过安检,冲进飞机的冲动。
因为深知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失败得彻彻底底。
他日日夜夜守着他,却轻而易举弄丢了他。
四周人潮如织,姜浔鹤立鸡群的身形看起来冷傲强悍却又迷失痛苦。在徒劳的怒火背后,他已经看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落进了田云逐编织的网里。这张网并不如何精巧庞大,只胜在用心并且早有谋划!
姜浔突然意识到,早在田云逐住院的那些日子就对自己表现出了不寻常的依赖。他一度以为这种依赖是病痛使然,现在冷下心来仔细想想,其中有很多难以忽视的表演的成分,更多的是田云逐的故意为之!为了把他捆在医院捆在他的身边,阻止他去北京面签,阻止他丢下奶奶为他跑去美国而故意表现出的假象!
原来田云逐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天,不留半点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