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槐灵破壁而出的时候，并未受到任何阻碍。漆黑的单向玻璃碎成万千小片，叮叮铃铃坠落满地，像是风铃清脆地摇响。

他来得比洛希和帕里萨早，在距离对方身后三米的包间里待了很久，整晚都透过单向玻璃观赏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洛希的背影十分好认，除开惹眼的长发不说，那人的脊背永远是傲雪翠竹般挺直的，裹挟着锋芒与锐气，让人忍不住生出破坏的欲望，上手将这根竹子压弯。

麦吉尔酒吧是罗拉接手的家族产业，进入失落之城前，她特地翻出了八十年前的内部结构图，帮助邓槐灵确认了最优的狙击位点，也就是二楼栏杆边，洛希占据的位置。

洛希不可能放弃这个制高点，于是邓槐灵提前在一楼布置好全息投影，吸引洛希的视线，而他本人只需要坐在对方身后的包间里守株待兔。事实证明，他对洛希的熟悉到了一定程度，那人虽然所有武器都能玩转，却仍然偏爱狙击步枪，采取的威胁手段也和邓槐灵构想的如出一辙。

他有意耍一耍洛希，操纵着全息投影做出开枪自杀的动作。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战术目的，只要洛希在他的把戏面前迟疑零点几秒，邓槐灵就有自信疾速从玻璃后撞出，完全控制洛希。

玻璃碎片飞溅，意料之外的是，直到邓槐灵将洛希按在地上，军刀架上对方的脖颈，怀里的人也没有反击的迹象。他扳着洛希的肩膀，强硬地把人翻了个面，却看见对方的眼眸失去了神采，失魂落魄般呆呆地望着他，仿佛被制成标本的蝴蝶。

一滴迟来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溜进洛希的发间。洛希已经明白了，死去的是全息投影，可是震惊和悲伤的情绪不会即刻消弭，邓槐灵开枪时的画面还浮现在他眼前，就好像他全心守护的珍宝被狠狠摔碎了。

“槐灵……”他难过地呜咽了一句，让邓槐灵不由自主想用力地抱紧他，轻柔吻掉他眼际湿漉漉的泪痕，但出口的却是：

“给你十五秒，坦白‘术’在上一个地点找到的线索是什么，否则我就动手了。”

尽管洛希的表情是让人心软，然而邓槐灵还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以及对方在初到失落之城时说的那番话。就算现在看来对方的说辞有着重重疑点，可毕竟是洛希亲口说的，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都让他介意得要命。

他是个极其记仇的人，小时候被混混们揍一顿，他就牺牲睡眠时间练刀，连续十天背着刀在那群人的必经之路上蹲守，还手的时候差点捅死一个；邓槐灵自觉不是什么善茬，对洛希已经算透支了毕生温柔，再也容忍不下去，他急切地想要洛希偿还。

洛希的目光复杂地变化，从最初的悲痛欲绝，到逐渐平静，接着一寸寸变冷。他抬手关掉了衣领边的通讯麦，发出嘲讽的低笑：“好玩吗，邓槐灵？用这种事情骗我，看着我为你心碎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

邓槐灵不为所动：“为我心碎？我还以为某人根本就没有心呢。”他手中使劲，刀锋更重地抵住了对方的喉咙，“留着甜言蜜语去哄你的西蒙斯吧，这套对我没用。要么留下线索，要么留下这条命。”

“那就来啊，杀了我。”洛希冷笑，抓住对方握刀的手指，将刀刃拽向自己的脖颈，“你不是恨我么？给你个机会得偿所愿，我自愿把我的躯壳改造成仿生人，只要除掉我的意识，你就能和Rosie在一起了。”

军刀割破了皮肤，洛希一点没有留力，刀刃深深推入颈间，鲜血顺着血槽丝缕流落。

这个疯子诚心诚意地想死在他的刀下。邓槐灵背后发寒，他开始意识到用性命要挟洛希交出线索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其是因为他的假死处在盛怒之下的洛希，那人生来就不懂弯腰两个字怎么写。

“你在害怕什么？”洛希咬牙切齿地说，眸子里的神色决绝，却依然有未消的泪光，“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吗？我自私、我冷漠、我贪图名利，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附赠品——”

“洛希！”邓槐灵发狠地扣住对方手腕，一把夺下了刀，扔在地上，刀柄犹在嗡嗡震颤。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捂住洛希的脖颈，凭感觉知道颈动脉差一点就被划破，这使他心悸不已。用来耍弄洛希的手段，同样施加在他身上竟然有这么难受。

血液从他指间涌出，很快变得黏稠，凝结起来。还好是在幻海系统，创口愈合的速度取决于精神强度，邓槐灵抬手按着洛希的伤口，两人静默地对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

“原来你……还没有恨我到那个地步。”洛希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好。

这是洛希式的道歉，邓槐灵听出来了。他所喜欢的这位高傲的领袖，不会和Rosie一样亲密地贴近他，主动询问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要如何改进。洛希顶多只会停止对他的攻击，软化表情、放轻声音，已经算是愧疚涌上心头之后能做到的极致。

洛希察觉到自己在邓槐灵心中仍然有一小席地位，对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了。邓槐灵叹了口气，他能领会对方的愧疚，却不代表这就是他想要的。

“我不要你的命了。再来做个交易吧，就像前几天在花园里那样，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告诉我上个地点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