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去了信。”陈安道:“约莫再过十来天就会有回信了。”
看来真真是计划好了,真的甚少见堂兄这么先斩后奏,雷厉风行,不过——
“之前还在川安县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哥很喜欢教学,若此次能去吕夫子的私塾,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哈哈。”陈安点头,“是啊。”
走着走着,人渐远了,周遭开始有些荒僻,陈延看了眼日头,“估摸着午饭快好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秀秀和梨花姐该着急了。”
“嗯,是该回去了。”
两个人预料得很准,刚推门进入小院,就听见在摆菜的姊妹俩在议论,“什么啊,大弟二弟怎么总趁着饭点跑出去?”
二人回来以后,秀秀又追着陈延问:“康弟,年前到底去不去摆摊啦?给个准信!”
“我也想去!”梨花姐也对这个能‘捞一笔’的事儿很感兴趣,“大弟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反正也快回去了,回去之前,陈安想玩一把,便同意了。三人都去,陈延自然不可能落单。
于是,在新年之前,四个人在码头这边包了一个小摊子,专门卖点饭团热茶撒子之类的东西,生意和利润虽不如长辈们在中心那边卖点心,但也别有意趣。
能见到江边来往的挑夫,布衫黝黑的妇女,以及拿着糖葫芦笑缺了半颗牙的孩子们。
能看见江南下半部分的府城。
四人的生意一直到年二十九才跟着大人们一起喊了停,反正做生意的料都是家里拿的,这个决定做起来也不麻烦,桌椅板凳搬回来就行。
年三十依旧十分丰盛,也许是铺子的生意好,今个年节里还配了酒,火红的灯笼,皎洁的银月,陈家今夜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鉴于江南这一代有年初一撞啥运、啥心情,今年一整年都将保持这个运气、这个心情的传说,所以陈安的坦白宴没有放在今天。
但也拖不得了,守则私塾年休很短,陈安得早点把这件事告诉爹娘,说服他们,然后让他们跟自己一起邀思然兄去拜见徐夫子。
是以,年初二午食集会,在全家都把饭吃完之后,陈延看见陈安偷偷把大伯和伯娘扯进了他的书房。
陈延不知道书房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半个时辰过去后,原本喜气洋洋的大伯和伯娘出来的时候眼角都带了一抹红色。
……
再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按了加速键。
‘同介绍人一起面见夫子,告知夫子自己不想学了’、‘等待吕夫子回信’、‘同爹娘说好,你们继续在江南府做生意,赚钱、攒钱,将来当乡试路费,自己回去’,这一堆事听起来很复杂,但做起来,真的很快。
年初四,受邀的吕思然来到的陈宅,同陈安聊了许久,隔日,吕夫子的信件到达。信内仅一句话就给了陈安无限勇气:‘你还年轻,一些随心。想回就回来,夫子在府上等你!’
于是初五,一行人马不停蹄前往徐夫子家,徐夫子为人并不古板,知道私塾生源来来去去表示理解,很快便允了陈安退学,甚至想退还一半的束脩,当然,这一半束脩,陈家是不好意思拿的。
总之,事情在年初五告一段落。
陈延看见从夫子家回来的陈安连步履都比去时轻盈。
看来,要一直留在江南府应考,果然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到家之后,陈安便根据吕夫子开学的时间订好了回川安县的日子,考虑到安全,大伯陈多财会随他一起返县。
日子总过得很快,不经意间,便要踩到那个点了。
在离开之前,陈安拉着陈延一起看了江南夜景、一起在寒风凛冽之中在雪地里放风筝、踏雪迎梅,去了岳山镇,甚至在一个雪天,坐上了一艘破破的小舟,原想复刻一下先人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为江南冬景、为陈安的离别再添一难忘之处。
然后被告知,小破船不能生火,不然船恐怕会沉。
陈延:……
这要船真沉了,那就真要永生难忘了。
最终,二人还是放弃了,在船上赏景完后,再去码头边的小茶肆喝了一碗热茶。
纵是磨磨蹭蹭,十三日终至。
陈延没有看见陈安乘车从川安县来的样子,却窥见了他乘牛车自江南里去的背影。
看着牛车逐渐隐于地平线,大伯娘在一旁抹起了泪。
陈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表情,只听见秀秀小声问:“康弟,大弟走了你很难过吗?”
他难过吗?
人间亲侣,也难逃来去别离,每一次的告别,都可能是长达数年的不遇。
但两条枝丫,很难永远缠在一起。他们都渴望成为一棵独当一面的树,便不由自主的去追寻自己的阳光雨露。
就像那句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离愁总会有的。”
陈延说:“我希望他在自己想走的路上能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