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问问的。”
他们这一层住院病房都是神外的,王铮看顾西野这惨白的脸色,还以为他也是个脑癌患者。
“我照顾的病人身体还行,虽然长了个肿瘤,但是还没严重到那种地步,吃吃喝喝啥都很正常,主要是人精神好,医生说,这个病心态很重要,兄弟,你也是啊,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心态摆正,万事可平。”
心态摆正,万事可平。
地上的水果很快就捡完了,顾西野站起来,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同时,杜行慎他们也早就发现顾西野跳楼加翻墙跑了,当即通知了顾铭爵,两家派了一大波人去找,差点给京市医院包围了。
最终,在京市医院旁的小公园找到了顾西野,这小子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愣,倒是没哭。
顾铭爵开着会被通知儿子跳楼跑了,大冷天的只穿了一套西装就急匆匆出来,看见顾西野的时候怒气冲冲准备上去给他来一脚。
一直歪着脑袋沉默的顾西野突然说话了:“我就是在这样的公园第一次见到他的。”
“当时你把我的卡停了,我又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花钱大手大脚的,被酒店赶出来了,遇到他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睡公园了。”
“但他是个好人,明明我都惹他生气了,但他还是给了我一碗冰粉,还是把我带回了家,让我不用睡大街,他做的菜很好吃,生活习惯很健康,开车技术不怎么样,好像没什么钱的样子,但他一直很真心地对我好,什么也不图我的。”顾西野突然笑出来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了。”
齐楚成为了他失去母亲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的安慰剂,也是顾西野此后人生里的催化剂,齐楚的存在,让他成长,让他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让顾西野以为人失去什么,或许也会因此获得什么。
可现在,齐楚也离开他了,没有他的出现,齐楚会更快乐更幸福。
他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少有幸运的人,其实不是,他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爱而不得的凡人而已。
但顾西野太过执念了,无论是母亲的死,还是对齐楚的爱。
他要学会的,一直都是放下执念。只是他不是一个好学生,这门课的成绩向来不及格。而在人生里学不会的东西,总会有人和事一遍又一遍来教你,直到你学会为止,哪怕成为叫你头破血流的教训。
他害的齐楚进了医院,他自以为是的爱伤害到了齐楚。
这一切都该停下了,他该放下了。
顾西野有些冻僵的膝盖有些艰难地伸直,他站了起来,看向顾铭爵,“回家吧爸爸,我不会再跑了。”
阴翳的天总算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色的厚重云层中落下来,病房的玻璃窗上很快升起一层水雾。
“下雪了。”齐楚突然道。
盛远斋往外看去,“是啊,已经冬天了。我在国外找了几个不错的医生,你想试试去国外治疗吗?”
“不想。”齐楚毫不犹豫地拒绝,“而且我现在的脑袋不能坐飞机。”
“那我把他们请到国内给你会诊。”
“也不需要,叶医生已经给了我方案,我也已经选好了。”
“什么方案?”盛远斋心里升起不妙。
“五年。”
“五年什么,五年治好吗?”
齐楚撇嘴,“怎么可能,活五年啊,所以你也不要惦记我了,你该走上你自己的生活了,盛哥。”
“小楚,你在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你也知道,我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牵挂,五年总好过一辈子躺在病床上当植物人吧?”
“你当然可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盛远斋猛地站了起来,“小楚,这次我是认真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和我在一起吧。”
齐楚微微一笑,摇头,“盛哥,如果是八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可你明明根本没有和顾西野在一起!”
“因为或许就像你当年不想连累我一样,我现在也不想连累他,他还年轻,和我不一样,我怕耽误他,毁了他。”
盛远斋怔在原地。
齐楚抬眼,“我知道你离开,是不希望盛家的事情影响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当时的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我唯一的爱人能够陪在我身边,而不是不声不响地消失,甚至让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也等过你,我把我们曾经相处过的细节反复掏出来回忆,可大约是你走的第五年,我发现我似乎已经记不得你的样子了,而你可能也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突然放下了。”
“你对我不只是曾经的爱人,还是兄长、老师,你教会我很多,你说做生意就要心狠,不要后悔做出的选择,也不要总回头看没有选的那条路。”齐楚垂眸,“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不要后悔,也不要总回头看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我不会后悔,也不会看从前的那条路。”齐楚一字一顿道:“我已经遇到了很好的人,我希望,你也可以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八年前的感情,现在终于画下了一个句点,哪怕并不圆满,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雪还在下,屋里的气氛也仿佛冻结了一般。
良久,盛远斋嗫嚅着,“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齐楚笑着点头,“当然。”
盛远斋自从成为了齐楚的‘朋友’,隔三差五就要来医院一趟,给齐楚带一些营养品、灌输一些‘活下去’的理念。
体制内呆过的人,口才都相当好,盛远斋把齐楚念叨的想直接出家。
世界如此美好,齐楚却如此暴躁。
叶维安也再三确定,齐楚是否选择保守治疗。
“确定。我选了这个,是不是就控制颅压后就可以出院了?”
“当然。”叶维安点头,“只需要复查的时候再来就行。”
“好。”齐老板没心没肺地笑了。
一屋子的人,只有他在笑。
盛远斋站在床角,低头叹气,徐笠坐在沙发上,皱眉不语,王铮见气氛不对,拿起水果出门洗。
走廊尽头的拐角,又是上次那个兄弟,王铮已经在这地方见过他四五次了。
今天顾西野穿戴整齐,西装大衣皮鞋,派头很足,只是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皮肤白的人,一旦没有休息好,精神衰弱的就很明显。
他刚开车从公司过来的,趁午休想远远看一眼齐楚。
“您好。”顾西野微微低头,跟王铮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你这是出院了?”
顾西野摇头,“不是我住院,我是来看人的,你的病人怎么样了?”
“快出院了,只要颅内压控制住,就不用再住院了。”
顾西野眼神颤颤,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身体好了?”
“那当然不是了,只是他选了保守治疗的方案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不用开刀了,回家吃药什么的就行。”
“保守治疗?”顾西野抿唇,只觉得王铮这话说的不像是保守治疗,像是等死。
脑癌只吃药就能好吗?
当天下午,顾西野联系了自己一个相熟的医疗二代。
“喂,顾少爷,怎么有空找我啊?”
“你们公司和京市医院有合作吗?”
“当然有啊,他们医院很多器材都是我们提供的,怎么,你有事?”
“有,我想向京市医院,捐赠一部分医疗器械,你能帮我牵个线吗?”
京市医院突然收到了顾氏的器械捐赠,副院长嘴都乐的合不拢了,当即接见了那位年轻的大财神。
虚与委蛇的客套完,顾西野道:“我听说,贵院的叶维安医生在神外方面非常出色,我能不能,见一见这位医生?”
“这当然可以了。”副院长连连点头。
不一会,叶维安就到了副院长办公室。
顾西野站了起来,郑重地跟叶医生握了手,“您好,我是顾西野。”
“您好,顾先生,不过您找我是?”
“我有些私人的问题想问问您。”顾西野掏出一张复印病历,隐去了齐楚一部分的个人信息和近况,“这个患者,您会怎么给出治疗方案呢?”
叶维安接过一看,道:“这个病例和我手里一个病例很像啊。我给我的患者准备了两套方案,一套是保守治疗,一套就是手术了。”
“具体呢?”
“保守治疗就是药物治疗到后期可能会化疗,能保证患者五年的生存率。手术的话,成功率40%,但也只是下手术台的概率,术后变成植物人、瘫痪的风险很大。”
“五年生存率?”顾西野愣住,“什么意思,只能活五年吗?”
“在可预见范围内有五年的生存机会,再之后就不好说了。”叶维安道:“这个病,本来就很可怕,进退两难,没有说能打包票怎样怎样的。”
“只能说,尊重患者意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