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北城的秋天比以往都长。
气温降得缓慢,初宜她们系期中考那天,她只穿了件宽松版的黑色薄毛衣去考场,教室里人多,还有点热。
老太太还在疗养院,没课的时候去看她,已经成了初宜和沉思行的习惯。
考完试,沉思行就在考场门外等。
“你们学院真烦人,天天考试没完没了。”
应用物理系的系主任兼任北城大学的教学副校长,所以,她们系对成绩抓得一向是最严格的,留级率也常年稳居全校第一。
除了期末考六十分难,还比其他大多数专业都多了次期中考试。
初宜道:“不用你考,有什么好烦的?”
沉思行道:“我是不用考,那还不得等你吗?”
“可以不等的。”初宜说,“其实没必要每次都一起去。”
沉思行有些不耐烦:“我是那个意思吗?”
初宜道:“我是这个意思。”
“你这人。”初宜的语气其实挺好的,沉思行也不是生气,转口道,“诶,你知不知道,谭樟铭回来了。”
初宜怎么会知道。
她跟谭樟铭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考后。
报志愿之前,谭樟铭正式向她表白,她也正式说了拒绝。
后来,沉思行说他出国了,反正国内也没考上什么,再后来就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初宜跟高中同学联系得其实挺多的,不过都是她转进本部以后的同学。
这都快两年了。
要是沉思行不说,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么个人了。
“他家里出了点事。”沉思行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想着约他出来吃个饭,毕竟以前是好哥们儿。”
“哦。”
“你不去?”
“我去干嘛?”
“他不是喜欢你?”
“所以?”
初宜在包里翻了好久,都找不到湿巾,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去洗手。
被沈兆庭潜移默化地影响,碰过试卷,总觉得手上有油墨的味道。
沉思行倒也不催她,只跟在一边碎碎念:“你对他真没意思了?”
初宜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不像高中的时候,热情起来疯狂撮合她和谭樟铭的态度——她感觉,沉思行其实没那么认真叫她去吃这顿饭。
但又问个没完。
“从来没有过意思,不是没意思了。”
沉思行还要张嘴,初宜撇撇嘴,转眼看他:“打住。”
看完老太太,两人如常在疗养院门口分开。
沉思行问不出初宜究竟去哪,嘟囔道:“你最近都神神秘秘的。”
初宜的心理素质比之前好了不少,脸不红心不跳:“别人万一是去约会呢?问个没完。”
沉思行并不当真:“你要真有约会,我早就知道了。”
校内网上讨论她的不少,在图书馆和餐厅都有人拍。
后面的两个月,初宜的生活也都一直维持着学校、疗养院、沈兆庭的三点一线。
就算不外出,待在沈兆庭的办公室里,一个学习一个办公,也不会感觉无聊,只觉得平淡,温馨。
等到了学期末,眼看初宜就要放寒假,沈兆庭去宁城出差,走了的第二天,两个人才都意识到:鬼的平淡。
那是可以续命的。
沈兆庭的性格原因,什么情绪都不会特别外露。
尤其是这种分隔两地的情况,初宜知道他也想自己,但理所当然地觉得,还是自己想他更多。
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考完最后一门,立刻,马上,飞宁城。
毕竟,男朋友出门太久,领导需要莅临视察一下。
*
元旦前后,书晴的工作室忙得焦头烂额,忙过这一阵子,才有时间约初宜逛街。
两个人都收获满满,到餐饮层慢悠悠走着,考虑到底吃哪一家。
书晴道:“你们应该快放假了吧,感觉元旦都过完好久了。”
初宜道:“这周三开始考试,下周五考最后一门。”
“嘿嘿,我问得真及时。”
书晴抱着初宜的胳膊,把下巴支在她肩上,好像一只树懒:“放假咱俩干嘛去?我想去滑雪,老三今年又带高三,估计要过年那两天才休息,你放了假陪我去,好不好?”
初宜道:“我准备去宁城来着……”
“什么时候?可以啊,反正你假期那么长,今年过年晚,滑雪回来,咱们去完宁城,还有时间再去一趟江城。”
“机票已经买好了,”初宜眨巴眨巴眼,道,“放假那天就走。”
书晴略微一思索:“跟同学说好了?”
“没有……”
“好啊你,出去玩都不想着我,宁愿自己去。”书晴撅着嘴,做出个委屈的表情,“说,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想想你刚来北城的时候,天天书晴姐姐长,书晴姐姐短,别人都说你是我的跟屁虫,一眨眼,小跟屁虫长大了,嫌弃人家了。”
“现在不叫书晴姐姐。”初宜坏笑着道,“要叫……”
“你敢!”书晴伸着手去捂她的嘴,“不许,不许叫三婶!”
“为什么啊?你都跟三叔结婚了,我就叫……”
书晴知道她的痒痒肉在哪里,稍碰了碰,初宜就败下阵来,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是姐姐,不是婶婶。”
“别扭得很,感觉我有多老一样。”
沈令嘉的岁数不大,但辈分大,底下有这么大的两个侄儿侄女,被叫三叔习惯了,书晴是无论如何听不惯“三婶”这种称呼。
除了结婚那天,当着外人,礼数要全,忍着被叫过以外,其他时间,都勒令沉思行和初宜见面有话直说,婶婶还是姨姨这些称呼就免了。
沉思行是个男生,不会怎么跟她开玩笑,只有初宜,偶尔要逗逗她。
书晴跟她有个共同点,从小没有爸妈,监护人是她舅舅。
和初宜不一样的是,她舅舅家对她不太好,书晴几乎是在舞蹈学校长大的,她爸妈留下的公司,等她成年以后,也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她在这方面有过坎儿,所以,结婚以后,她没能成功改口叫沈令嘉的父母爸妈,大家也都很体谅她。
初宜长大了,假期外出一下,不是多新鲜的事,书晴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想法,只跟她商量:“你是打算一个人散散心?我能不能一起去?吃东西还有个伴儿,就你那饭量,多好吃的店,点一个菜都吃不完,对不对?”
虽然是去见沈兆庭的,但沈兆庭忙,他们俩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在一起——不然,也不用初宜去宁城。
所以,和书晴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诶,我突然想到,二哥这几天是不是在宁城?”
初宜愣了愣,书晴又道:“好像是!前两天听沈令嘉说了一嘴,去了好几天了,不知道回来没有。”
她喜笑颜开的:“要是还没回来,咱俩可以去找他。”
“干嘛?”
书晴道:“蹭酒店。”
她俩一起出去,住得也不差。
但跟沈兆庭他们常年预留的顶层套房一比,就显得小巫见大巫。
初宜点评道:“你真抠。”
“抠是美德,好吗?”书晴理直气壮,“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等你结了婚,就知道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学会没有?”
“……”初宜认真点点头,说,“学会了。”
沈兆庭知道书晴一块儿去,也没说什么。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忙,要不是将近十天没见面,他实在想初宜,原本是不应该让初宜来找他的。
有书晴过来,初宜也能没那么无聊。
上午十二点,初宜考完最后一门,书晴就在校门口等她,两个人去赶两点半的飞机。
“二叔说,叫了车来接我们。”
“嗯嗯。下飞机先去酒店吧?我昨晚没睡好,咱们稍微缓缓再去逛。”
两个人都不赶时间,初宜点头:“不着急。”
到了宁城,沈兆庭不光安排好了车,酒店也安排好了,书晴没有意外,靠着初宜的肩膀,打着哈欠说:“我再睡会儿。”
她是真困,飞机上就睡了一路。
初宜考完试就出发,没吃午饭,有一点晕机,精神也不太好,歪着头反靠着她。
司机开得稳,停车也慢,加长林肯缓缓停在酒店门口,两个人都没有立刻醒过来,沈兆庭打开车门,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初宜坐在靠近沈兆庭的那一边。
车里的空调温度打得高,她白皙的脸蛋上,微微发红。
鸦黑浓密的长睫毛盖在眼下,有卷曲的弧度。
初宜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还有风吹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沈兆庭略微弯腰,握着她的一只手,正很专注地看她。
前后总共不超过半分钟时间。
初宜一醒,靠着她的书晴就也跟着醒了,揉着眼睛问:“到了?”
“诶,二哥。”书晴困得发懵,“小初不是说你忙着?”
“一会儿还要走。”
“哦哦。”书晴又伸了个懒腰,“下车吧小初。”
门童先把行李送上去,另外有人来带她们两个人去办入住。
书晴在问她们的房间在几层、晚上十点的精油按摩有没有空位,初宜的手被人牵住,落后了两步。
除了她们一行,酒店的大堂没几个人,都是服务生。
但初宜的心还是跳得很快,她紧紧盯著书晴的背影,做贼心虚的感觉前所未有得鲜明。
沈兆庭在门口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手指微凉,初宜虽然紧张,但也舍不得放开,只犹豫了片刻,就回握上去。
书晴走到前台,回头之前,初宜才猛得抽回了手。
“上去等我补个妆就出去吧?”
“你不睡了吗?”
“算了,飞机上睡完,现在醒了感觉还好,再睡下去,晚上又该废了。”
“好。”初宜说,“我都可以。”
“你没吃午饭,看看附近有什么想吃的,随便吃点,明天再好好吃。”
这会儿已经将近六点,沈兆庭看了眼时间,眉头微皱:“你没吃午饭?”
除了标配牛肉面、卤肉饭,北城机场的快餐店也挺齐全,K家、D家和M家都有,VIP候机室也全天有餐点供应,再不济,还有飞机餐。
“不是很有胃口……”
书晴感觉到沈兆庭的严肃,在一边帮忙解释:“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我俩都没想到,正常来说,到酒店没这么晚。”
初宜小声道:“我带了饼干,后来有点晕机,就没吃,我不饿。”
她补充:“现在也不是很饿。”
沈兆庭没再说话。
等前台办好了入住,他才对书晴道:“先去吃饭,今天风大,容易感冒,别吃太辣,吃完热的,擦擦汗再出来。”
书晴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记住了,不会让她感冒的。”
见面说了几句话,沈兆庭的电话就响了两遍。
书晴估摸着,这还是他的秘书不敢催得太紧的结果,她知道沈兆庭确实该走了,又说:“二哥,你放心吧,有我在,丢不了她。”
到了房间,书晴才长长地呼出口气。
“好吓人,本来还有点困的,现在完全清醒了。”
“我没骗你吧?我就知道,带着你来投奔二哥,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就是没想到,二哥还专门来迎一下我们,真荣幸,嘿嘿。”
她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好半天才发现初宜不说话,边涂口红,边从镜子里观察她:“挨了训,不高兴了?”
初宜闷声道:“有一点。”
什么人啊,前一秒还争分夺秒地拉她的手,后一秒,就因为她没吃午饭,就给她脸色看。
飞机晚点、晕机和没胃口,哪个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全世界哪个人的男朋友是这样的?
他根本不想她。
初宜不让自己为他伸冤,又在心里重复一遍,他就是不想她。
书晴“哈哈”一笑:“宝贝,你这反射弧够长的,以前住二哥那儿,不是被管的一年下来连周末不怎么过嘛,那会儿都没看你不满意,刚刚那样,就不高兴了?”
初宜朝后躺在床上,又哼了声,书晴走过去,把口红塞她手里,又拽她的胳膊。
“好啦,不要再撅着嘴,快起来,你也涂一点,换件衣服,我们去happy。”
她坏笑着道:“而且,你再不去吃饭,小心二哥晚上回来打屁股。”
“什么啊……”初宜的脸一热,“不要胡说八道。”
“还有,我的衣服怎么了?不好看?”
这还是她昨天晚上挑了好久才决定的。
“好看。”书晴上下打量她,慢悠悠道,“就是……不够坏。”
书晴撺掇她穿的够“坏”的衣服其实没有太暴露,只是换了种风格,初宜乖乖配合。
毕竟是冬天,书晴意识到,在宁城,沈兆庭的眼皮子底下,初宜可是个不能有丁点磕磕碰碰的金疙瘩。
只是在身边养了一年,就上心成这样,书晴想,等以后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得宠成什么样?
果然,人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