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她们的是一辆面包车, 上面下来四个中年男人，有两个手里拎着棍棒，还有两个手里拎着上山砍柴的砍刀。

顾许吓坏了。

那四个中年男人显然来者不善, 周露开车下去了, 紧接着刘婷也下去了, 她们后面跟着的张叔也下来了，其他从山下请来的运输队搞不清状况, 没有轻举妄动。

“周医生, 听说是你的报的警，是你害我我们几个的儿子坐牢的？”为首那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握着一根结实的木棒朝周露走了两步。

周露丝毫没有露怯，目光很平淡, “是我。”

“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多管这种闲事？”后面又一个拿着砍柴刀的人走了上来，怒目圆睁, 看起来比先前那个更凶。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你们应该多花时间教好你们的儿子, 而不是在你们的儿子犯事后，又用暴力的方式寻仇。”

“你一个女的，在桃源村做医生有几分地位，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拿砍柴刀的男人抬刀指了一下周露。

拿棍棒的男人也用棒子对着周露挥了挥, “听说还是个同性恋, 桃源村居然能接受同性恋，谁知道你有没有趁医生的职务之便对村里的小女孩做点什么？”

四个男的一起□□起来。

周露皱起眉头，这群人说得越来越离谱了。

“周医生。”

身旁的刘婷忽然叫了她一声。

她转过脸，看见刘婷不知道从哪里也抽出把细细长长的刀, 有点像短剑, 刘婷示意她躲到自己身后。

周露没有动, 依旧站在前面，她已经看出来对面那四个男的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犯法，所以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

“几位大叔，我无意针对你们任何人，只是刚好碰到你们的儿子做了坏事，做了一个社会公民应该做的事，把事情交给警察处理。”

“我知道你们都对我有意见，但我希望能以和平的方式沟通，你们放下手中的刀和棍子，告诉我你们今天的诉求是什么？”

四个中年男人心里的小心思被戳穿，但男人的权威不允许他们听一个女的的话，仍旧握着刀和棍棒，做出更穷凶极恶的神情。

“你说那么多我们也听不懂记不住，别想再拿警察来恐吓我们，不然我们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们两个女的，不可能打得过我们四个，我们还有棍棒和刀。”

“那一箱桃子是你们毁坏的对吧？”周露忽然问。

那四个男的俱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确认他们确实做得很隐秘，而且做的时候没被任何人发现，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是他们做的？

“太明显了，只有你们有动机。”周露淡淡道。

那四个男的脖子一梗，然后往上仰，动作出奇地一致，仿佛是在以这种方式显示他们不怕。

“是我们做的又怎么样？你们又没有证据，没有人亲眼看到。”

刘婷默默翻了个白眼，早在刚刚下车的时候，她就开始录音了，还让张荷留在车里，看着情况，及时报警。

“你们今天过来就是特地挡着我们的路，不让我们下山？”周露问。

“当然不是，谁有这么闲。”

“那你们想做什么？”

“你跟我们一起去派出所，跟警察撤销报警，说事情搞错了，让他们把我们的儿子放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警察已经查清楚，现在等法院量刑，你们这时的正确做法应该是去探视，让你们的儿子改过自新，在牢里好好表现，才能争取减刑，尽快出狱。”周露苦口婆心地劝诫。

对面四个中年男人眼里的火光越来越旺，站在最后面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双目猩红，听见周露说事情已成定局，忽然拎着刀冲了出来。

一把刀直直朝周露砍来，动作太快，刘婷同时盯着四个男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露在危机的本能促使下抬手，那把砍柴刀口子钝了，但周露到底是血肉之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中间挨了了一刀，左手反向握住了刀锋的另一端，使伤口不至于太深。

鲜红的血顺着周露的手滴落，握着砍刀的男人吓傻了，他早上来时喝酒壮了胆，但真看见自己手中的刀砍了人，心里别提有多慌。

顾许看见周露手流血了，害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开了车门下车，奔向周露。

周露脸色一下白了，疼得抽气。

“周医生，你没事吧？”刘婷和后下车的顾许相继问了一句。

握着砍刀的男人看到刀上的血吓得六神无主，他虽然今天敢抡起刀来威胁周露，但他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带着刀也不过是撑撑场子罢了，刚才砍人的仿佛不是他，他把刀往悬崖下一扔，太高了都听不到回响。

另外三个男的显然也怕了，但他们将手里的刀和棍棒握得更紧了。

“你们走吧。”周露道。

“周医生！”

不只是那四个男的，刘婷和周露也很震惊。

“你让我们走？”

“不会等我们走了之后又悄悄报警吧？”

“我们不报警，你们以后好好做人，孩子生出来要好好教育，不要觉得是男孩子就不会吃亏，欺负别人也没事，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

那四个男的再一次被戳中小心思，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们最好说话算话，不然这事没完！”

那四个男人放完狠话，就开车掉头离开了。

“周医生，你流了好多血。”顾许满眼焦急，担心地说。

刘婷有些自责，她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冲出来那个中年男人是那四个男的中最不显眼的。

更自责的是张叔，他一个男的，虽然下了车，但站在最边缘，没有半点存在感，他怕真的惹到事，怕老婆孩子以后没有依靠。

周露忍着疼，深深吸了口气，“我没事，大家都先回车上，我稍微处理一下伤口，我们再出发。”

“真对不起，周医生，我……”张叔面色难看，他没有胆量也没有文化，连句道歉的话都说不清楚，有些无地自容。

“没事，张叔，你先上车。”周露笑着宽慰了一句。

在场众人看她脸色苍白，都流露出担心的神色，尤其是顾许，眼睛已经通红，急得眼角流下两行眼泪。

“还说没事，你的脸……都没有血色了。”顾许抽噎着说。

周露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给她擦眼泪，看到指腹有血，就用指背给她擦了擦，“许许，我真的没事，不疼。”

顾许眼泪流得更大颗了，焦急地说：“你别说话了，不是说要处理伤口吗？车上有绷带之类的吗？”

“有，后车厢有个备用医药箱。”

顾许想起来了，之前刚认识的时候，周露还从里面拿出个消食片这种东西给她，她赶紧跑到车后方，打开后车厢，将医药箱抱了出来。

张荷也带着阿毛下车了，阿毛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也很自责，好像觉得自己是个灾星，爸爸妈妈都离开了，现在对他好的周医生也受了伤。

“阿毛，这事跟你没关系，不用在意。”周露道。

张荷摸了摸阿毛的头，“周医生说得对，是坏人的错，你什么也没做错，不用多想。”

顾许抱着医药箱过来，着急忙慌地把盖子打开后，问还有什么能帮上周露的。

两人就坐在路旁，顾许照着周露的口头指示帮她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缠上绷带，最后打个结。

周露看顾许一直神情紧绷，出声调侃道：“还好是在桃源村，这条路少有人走，不然我们现在已经造成交通拥堵了。”

顾许帮周露把绷带打好结才松一口气，没有理会周露刚刚故作轻松的调侃，而是问：“周医生，你真的不痛吗？”

周露知道顾许不信，叹了口气道：“还是有一点疼的，毕竟挨了一刀。”

顾许小脸一皱，好像下一秒又要流下泪来，周露用左手揽住她，“只是一点疼。”

“好危险，周医生，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好。”周露认真地点了点头。

“刘婷，我现在不方便开车了，接下来的路麻烦你开车。”周露看向刘婷。

“没问题，周医生，你和许许姐坐后面吧，开车的事交给我。”

位置变换，刘婷和张荷坐在了前面，顾许和周露坐在了后面，原来阿毛是坐在刘婷和张荷中间的，但是顾许想挨着周露，就顾许坐中间了，阿毛安安静静坐在左边后座靠车门的地方。

顾许落座时发现了阿毛没吃完的蛋糕，递给阿毛，让他放心吃，说以后还会再做的，阿毛说早上吃得很饱，吃不下了，晚点再吃。

顾许又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阿毛说八月十五，中秋节。

顾许惊了，竟然是中秋节。

“阿毛，等你今年过生日，姐姐送你一个完整的蛋糕。”

阿毛露出有些慌张的神情，像一只突然被打扰的小鹿。

“顾许姐姐，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一般不过生日。”

“不麻烦，我会记住你的生日的。”

阿毛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坐在车窗边，尽可能把大的空间留给周医生和顾许姐姐。

靠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下山，他有些期待看到山下的风景，也期待顾许姐姐说等他生日是要送给他的蛋糕。

顾许关心完阿毛，然后全身心关注周露，见周露拿那张平日里健康红润，但此刻因受伤而苍白的脸温柔地看着她。

将视线从周露脸上移开，她想去看周露手上的右手，但挡住了，周露的右手靠着车门，也有意藏着不让她看。

“周医生，你的手还好吗？”

“还好。”

“等到了山下，去医院看一下吧，那把刀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感觉不太卫生。”

“嗯，那把刀好像有点生锈，需要去打一下破伤风。”

“周医生，你什么血型？”

“AB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也是AB型，可以给你输血。”

周露笑了笑，“还没到要输血的地步，真的没那么严重，放心吧，许许。”

顾许抿唇看着周露，她没法立刻放心，除非周露的手立刻变好。

“周医生，其实我报了警。”张荷忽然转过身来，“需要撤销报案吗？”

“撤销吧。”周露丝毫没有犹豫。

“周医生，我不明白。”张荷道。

正在开车的刘婷也附和了一句不明白。

顾许道：“周医生，我也不明白，他们都害得你受伤了，为什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不是放过他们，是让他们适可而止，其实他们今天并不是真的想伤人，只是情绪过激了，没控制住，如果这次再把他们也送进派出所，那接下来的矛盾就真的源源不断了，甚至有可能升级为两个村子之间的争斗，这点伤还在我承受范围内，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未尝不可。”

“我还是气不过。”顾许觉得心里不平衡，她是那种受了委屈就要找回来的人，至少也要找回七八分，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周露刚刚那番话说得有道理，真的继续这样下去，矛盾只能升级，就像她们通过法律手段制裁了那四个青年男人，他们的父亲又过来找事，如果继续下去，来的可能还会有他们父亲的兄弟，其他亲戚，源源不断，真的有可能扩大到整个村的范围。

这样让个人情的方式或许真的更能解决问题，但还是太危险了。

顾许不能接受周露受伤，又反复强调了几遍她下次绝对不能再这样做了。

“好。”周露连声答应，顾许心里才安定一点。

到了山下，顾许把带着几车货去快递点交接的任务交给张叔，让张叔能在这次任务中消解一下自责。

张叔认真道：“顾许妹子，周医生，你们放心吧，这个任务我一定圆满完成，你们赶快去镇上的医院，给周医生看看手吧。”

刘婷在镇上生活过，很清楚医院在哪，直接把车开过去。

路上，顾许透过车窗看到外面很多行人，摆摊的商贩也很多，觉得奇怪。

“今天什么日子，镇上这么热闹。”

“赶集。”说话的人是张荷。

“许许姐，你有所不知，我们这种小地方不是每天都能像大城市一样天天能去大超市买新鲜的水果蔬菜的，一般是三四天赶一次集市，就像今天这样。”

“那日子是怎么定的呢？”

“一、四、七，按阴历算，带这三个数字的日期都是赶集的日子。”

“那我之前好几次竟然都没有碰上哎。”顾许觉得很新鲜，街上人多也觉得热闹有趣。

阿毛也扒着车窗看得目不转睛，原来山下的世界是这样的，他看到一个老爷爷扛着一个小草垛模样的东西，上面插着用木棍穿成的红果串串，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第一次见，都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以为是什么新奇的小零食，因为他看到有大人给自家小孩买了。

顾许也注意到了卖冰糖葫芦的老人，但是离得太远了，车子一开就闪了过去，让周露看手要紧，冰糖葫芦什么的都可以之后再买。

到了镇上的医院，人出奇的多，也许因为今天是赶集日的缘故，一些其他村子的人都过来看医生。

周露排队，一伙人陪着她排。

“许许，你们不用陪着我排队，一起带阿毛去镇上的集市玩玩。”

“我不去，我就要在这里陪着你，刘婷和张荷陪着阿毛去吧。”顾许道，她是绝对不可能在周露手受伤的情况下离开她的。

周露笑了笑，说自己的手真不是什么大伤，这里人多，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到时候集市散了，就体会不到赶集的快乐，也买不到冰糖葫芦了。

“谁说我想吃冰糖葫芦了。”顾许反驳，嘴里充着气，两腮鼓鼓的。

“刚刚经过的时候，看你和阿毛都看得很入迷。”

“虽然我想吃，但冰糖葫芦也没有你重要啊。”

两个人夹在在人群中，黏黏糊糊分不开。

刘婷笑道：“就按照许许姐说的做吧，我跟荷花带阿毛去转转，看到冰糖葫芦的话，就给许许姐也买一串。”

“周医生吃不吃？”

周露摇了摇头，她一般只正常吃饭，再吃点水果，口腹之欲并不重。

刘婷和张荷带阿毛一起离开了，两人一起牵着阿毛的手，看起来就像一个可爱的U型谷。

“希望阿毛能玩得开心。”顾许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道。

当顾许把目光收回来，周露还在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周医生，你怎么了？”顾许关切地问。

“没什么。”

“你那个眼神明明就有什么，你跟我说说呀，什么都闷在心里，总有一天你的心脏也会承受不住的。”

“而且我会保密，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告诉其他人。”

顾许满目认真，俨然做好了当一个倾听者的准备。

周露迟疑片刻，在顾许殷切的眼神中徐徐开口了。

“我刚刚在想，阿毛很像小时候的我，我小时候第一次下山也很胆怯。”

“周医生，你第一次下山是什么时候啊？”

“跟阿毛现在差不多大。”

“谁带你下山的啊？你妈妈吗？”

“不是，是我的一位恩师。”

“哦，这位恩师真好。”顾许很开心周露今天跟她说了一点小时候的事，她没有贪心地多问，如果再多问一点，她就会知道那位恩师其实是她爸爸。

排队有些无聊，顾许也没有继续跟周露聊天，因为这里太嘈杂了，太阳也晒，周露让她站到前面，自己用身高优势给她挡太阳。

“啊！”顾许忽然想起一件事。

周露问她怎么了，她如实告诉周露自己之前跟张奶奶谈合作的时候，答应下山的时候要给她买一部可以打视频电话的智能手机。

“当时张奶奶特别可爱，怕把整个桃园的桃子都卖掉，也赚不到买一个智能手机的钱，说让我们买最便宜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