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冰冷的玻璃阻隔着,他甚至触碰不到阳光的温度。
后来呢?
晏洺席在重伤后的虚弱中,迷迷糊糊追问自己:后来那只漂亮的蝴蝶,它飞向阳光了吗?
后来啊……
父亲注意到了他的模样,拨开一众研究人员,笑着走向他,在他身边单膝跪地,温柔的笑着问他,喜欢蝴蝶吗?
喜欢。
父亲笑了:不愧是我的孩子,这么快就注意到它的价值了吗?
小晏洺席尚未读懂父亲的眼神,就看到父亲只是挥了挥手,立即就有人捕杀蝴蝶,放在黑色绒布的托盘和玻璃盒子里,恭敬的送到他眼前。
这就是力量,洺席。
父亲的大手落在他的发顶轻拍,说:只要拥有力量,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没有任何一只蝴蝶,能从你眼前逃离。它们最终都会变成你的利益。
小晏洺席低头,看向托盘里仍旧在轻轻颤抖着翅膀,试图挣扎着再次起飞的蝴蝶。
漂亮的蓝色鳞粉洒落了整块黑色绒布。
可渐渐失去了生命的蝴蝶,只是漂亮但虚假的尸体。
最终在研究员的离心机中,变成了实验材料的一部分,被摆上实验台,成为获利庞大的项目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没有人在意一只漂亮生物的生死。
围在那个年仅四岁的孩子身边的人们,都在笑着夸赞他不愧是晏氏的继承者。
可晏洺席却在那一刻意识到……
他与外面那些可爱的自由生命,终究被切割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阳光不属于他。
晏洺席很熟悉黑暗,他依旧在静静等待着光明从自己昏睡的梦境中撤离。
可这一次,不论他等待多久,那温柔光亮却一直都在。
他疑惑的慢慢睁开眼,入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漫天霞光,温柔的粉色紫色铺开磅礴气势,在夏日炎热微凉的风中,变换成油画般美丽的触感。
而青年站在霞光中,低眉时无限温柔。
生生撞入还未消散的梦境中,占据了晏洺席所有的注意力。
枫映堂只着一件白衬衫,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白皙小臂线条漂亮。
他手里还握着剔透的水晶杯,水流落进杯子中激起水花与气泡,清爽干净,连带着折射的霞光也熠熠耀眼,却又是极美如梦幻般交织的色彩。
晏洺席忽然觉得心脏被猛地重击,那一瞬间,呼吸不能,思考不能。
唯一占据思维的,只剩下眼前霞光中的枫映堂。
仿佛与早已经被深埋的古旧记忆重叠。
他依旧是那个站在玻璃窗后的孩童,渴望的看向阳光下。
那自由美好的生命,这一次却没有径自飞走。
而是转身看向他。猛然睁大的眼眸倒映着万丈霞光,波光粼粼。
即便是最昂贵的宝石与最著名的化作,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美丽。
“晏洺席!你醒了。”
枫映堂惊喜出声,水杯无意识脱手摔了个粉碎也没在意,连忙扑向病床上的晏洺席。
“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疼吗,心脏呢?”
枫映堂的手都在抖:“这是几你还认识吗?还记得我是谁吗,你是谁还知道吗?”
晏洺席吃力抬手,慢慢反握住枫映堂试探他脉搏的手掌。
他颤了颤眼睫,深深注视着逆光而立仿佛融在灿烂晚霞中的枫映堂,却许久都没有出声。
漫长到令枫映堂忐忑:“你……”
晏洺席却艰难的勾了勾唇角,笑了。
“你,是谁?”
他声音沙哑:“我不记得你。”
枫映堂重重愣住了。
他呼吸一窒,随即睁大了眼眸:“怎么会……还是伤到脑部神经了吗?”
一瞬间的慌乱,几乎逼哭枫映堂。
他立刻从晏洺席病床边起身,试图去喊医生:“医生,医生!”
轻轻握住他手腕的手,却忽然拽了拽他。
力气不大,甚至只仿佛是蝴蝶落在动脉上,颤了颤漂亮的羽翼,又重新振翅飞走。
却令一直关注着晏洺席的枫映堂立刻回身,低头看向他。
晏洺席低低笑出声,连连咳嗽又牵动了伤口。
枫映堂看清他的神情,这才后知后觉——啊,被骗过去了。
“晏洺席。”
他立刻黑了脸,磨牙:“竟然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知不知道我快要吓死了?”
晏洺席的伤势很重,在等待手术时,就有年轻医疗官向枫映堂详细解释手术的每个流程,也列出了可能出现的所有后遗症,想让枫映堂提前做好准备。
最坏的结果,有可能是从此陷入沉睡,再也不会醒来。
王子吻不醒他的睡美人。
枫映堂一想到自己之前看到的后遗症清单,就觉浑身发冷,对还在笑着的晏洺席就更加没有好脸色。
可他说着说着,却忽然没了声音。
晏洺席疑惑看去,就见枫映堂红了眼眶,眼泪在眼底打转,要落不落的涟涟水光在晚霞下动人。
一击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握住枫映堂的手不由得收紧:“你……”
曾经花园里的那只蝴蝶,落在了他的指尖。
自由的生灵为他驻足,陪伴在他身边,并且……足够强大,不会轻易死去。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到你。”
晏洺席沙哑着声音问:“害怕了吗?抱歉,是我的错。”
仿佛是多年前的梦境重演。
但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杀死他的蝴蝶。
晏洺席看向枫映堂时,眉眼间是轻柔洇染开的温柔。
掌握力量的人,是他。
枫映堂站在晏洺席病床边生闷气。
直到医生闻声跑过来检查,枫映堂才忽然意识到——诶?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不是晏洺席吗?怎么就变成了晏洺席在道歉,还一副哄他的模样??
枫映堂:“…………”
完了,果然人不能不吃饭。看,都饿傻了。
等医生检查后点点头,说晏洺席一切指标正常,只需要安心休息就可以的时候,枫映堂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回胸膛。
晏洺席脸色苍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无。
但他即便躺在病床上,身边都是滴答声作响的仪器,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死去的虚弱,身边这些医生以及随机闻讯回来的安保人员,却依旧恭敬,垂首不敢直视。
没有人敢因为晏洺席的虚弱,就轻视怠慢他。
在这些人涌进病房后,立刻就将病床团团包围,逐渐将枫映堂挤到最边缘。
枫映堂隔着厚厚人墙看向晏洺席,在他没有醒来时那种孤身一人的孤独感,重新涌上心头。
晏洺席却立刻察觉到了枫映堂的失落,他从下属身上收回视线,抬眸越过人群,直直看向枫映堂。
“枫副官。”
他唇边噙着一抹笑,拍了拍自己床边:“站那么远,干什么?”
病房内众人立刻齐刷刷回头看向枫映堂。
见惯了大场面的调查局副官,忽然就在这样的视线下落荒而逃,只觉得晏洺席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过于灼热,几乎难以忍受,下一秒就会融化。
他狼狈的转身想要跑。
晏洺席却在他刚有动作时就猜到了动向。
“枫副官。”
他的声音沙哑却轻柔,隐含着笑意。
立即就有下属心领神会,默默向旁边迈开两步,刚好挡在了门前,不让枫映堂离开。
负责人犹豫着压低声音:“BOSS,外人在场……不好吧?”
能在BOSS手术刚醒就立刻汇报的,当然只有最重要和紧急的消息。这些内部绝密消息,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听到?
晏洺席却挑眉,唇边笑意不减:“枫副官,怎么会是外人。”
枫映堂想要冲出病房大门的身形一顿。
负责人:“……?”
他很想问: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吗?
但在这种安静到诡异的环境下,负责人还是很有眼色的闭紧了嘴巴,垂头不敢看两人。
打破安静的,却是从枫映堂腹部发出的咕噜噜叫声。
瞬间流露出的惊慌被压制后,枫映堂赶紧捂住腹部,脸色微红的不好意思。
晏洺席低低笑出声,立刻扬了扬下颔,示意身边的负责人去拿些吃的过来。
“枫副官没有吃晚饭吗?”
他看了眼天色,在身边负责人的汇报中,也知道自己的手术持续了四十几个小时。
“难不成,枫副官一直都守着我,几天没有好好吃饭?”
晏洺席本来是笑着问的玩笑话,却在看到枫映堂像是被无意间戳破了某种心思,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后,慢慢皱起了眉,严厉目光询问身边人。
负责人连忙点头。
别说吃饭了,就这位枫副官的望夫石的架势,他都害怕要是BOSS这次真的没挺过来,这位枫副官都能当场殉情。
晏洺席皱眉,动了动唇瓣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最终都只化作一声轻浅叹息。
他眼神示意,负责人立刻会意。
不到一分钟,病房门立刻被敲响,有人恭敬送来了食物。
不仅如此,还有一应换洗的全套衣物,有可能用到的电子产品,医疗箱……还有一捧沾着露水的花束。
衣物正是枫映堂的尺码,随之一起来的医生也恭敬垂首,要为枫映堂更换药物纱布。
枫映堂讶然,转身看向晏洺席。
他却只是含笑闭了闭眼,示意枫映堂不必在意他,尽可以自在些做自己的事。
晏洺席自己也刚刚从手术中醒来,却还记得枫映堂受了伤,忧心他没有好好吃饭。
枫映堂这时却恍惚意识到,自己守着晏洺席醒来,却连一杯水都没有端给他。
乱糟糟的思绪终于从最初的混乱中逐渐降温,但恢复正常的思维后,枫映堂却恨不得自己当场失忆。
啊啊啊啊啊妈妈我刚才好丢脸啊!
他内心在疯狂尖叫呐喊,干净俊秀的面容上却依旧笑容得体。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JPG
枫映堂向晏洺席点了点头道谢,仿佛一切都没有异常。
可转身时正对着晏洺席的红耳朵,却做了叛徒,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晏洺席眼眸中笑意加深。
他轻微摆了摆手,围在他身边的众人立刻会意,潮水般退出去,将病房留给两人。
只有枫映堂,以及换药的医生留了下来。
晏洺席靠在身后靠枕上,唇边的笑意却随着枫映堂衬衫.脱.下,露出那具身躯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擦伤血痕后,慢慢消失。
枫映堂的伤对普通人而言是难以忍受的疼痛重伤,但相较于晏洺席,却只能称得上的皮外伤。
在调查局这种地方,更是连医疗官都不一定用得上的小伤,放在外勤调查官那里,自己动手就能解决好。
枫映堂也不觉得自己的伤有什么问题,顶多是脱臼后的手臂最近需要注意罢了。
他没放在心上,在医生垂头帮他换药时,还被食物的香气勾动了饥饿,越过医生看向食物的眼睛都冒绿光。
不注意也就罢了。
等精神一放松,注意到自己腹中空空之后,就越发的饥饿难忍。
枫映堂婉拒了医生想要帮他换衣服的想法,自己抖开新衬衫,垂眸扣上扣子时,却忽然意识到衣服的尺码丝毫不差。
像是有人仔细量好了他的尺寸,又量身定做一般。轻柔微凉的料子滑过皮肤时,仿佛云朵。
本来因为晏洺席的醒来而放回去的心脏,却又随着医生的离开而重新被勾起。
枫映堂看着被关上的病房门,忽然意识到……他这不就和晏洺席独处一室了吗?
本来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事情,却因为两人一同飞跃过生死战场,而忽然间变得存在感十足。
枫映堂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应该往哪放,在意识到晏洺席就在自己身边后,浑身不自在。
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晏洺席。
只要看到那张脸,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华府那一夜。
在爆炸的火光和利箭中,晏洺席扑向他,带着血腥气的拥抱却无比坚实,为他撑起了一片安全的天空。
他们那样近的注视着彼此,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的松木气息。
枫映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晏洺席。
晏洺席却笑了起来:“枫映堂……不,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继续称呼你枫副官。”
“你不必过多在意。”
他微笑着颔首:“就把这当做是我为了还秦主任一个人情吧。与你无关,只与秦主任有关。”
枫映堂讶然。
晏洺席却屈指敲了敲桌面:“不饿吗?”
他的眼眸中,笑意与霞光一同流淌成潺潺溪流,又迅速汇集成磅礴海面,一如夕阳晚霞下的波澜壮阔。
却都只在注视着枫映堂时,化作温柔的夏日清风。
从A国撤离行动开始,就一直没有好好吃顿饭的枫映堂,确实饿坏了。
他终究没抵抗住食物香气的勾引,被勾引到了晏洺席身边。
就连枫映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似乎在晏洺席身边时,他总是会被晏洺席蛊惑,戒备也在慢慢薄弱下去。
与浅淡松木香气一同传来的,是只有晏洺席才能带来的安全感。
不论世界如何更迭变化,滑落深渊。在晏洺席身边,却永远会撑起一片安宁晴朗的天空。
而那里……是枫映堂的位置。
晏洺席深深注视着枫映堂,看他饿得迅速扫荡食物,不自觉勾起的唇角笑意加深。
“调查局饿到你了吗?”
他无奈,抬手落在枫映堂唇边,手帕拭去沾到脸颊的果酱。
“你这样,会让我很想从商长官那把你抢走,枫。”
“……副官。”:,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