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从装备箱里拿过手套,本想直接上手收拾这摊已经死亡的污染物,却被商南明拦了下来。
“去换衣服。”
商南明皱眉:“你想穿着睡衣工作吗?”
祈行夜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差不多是起床就冲了过来,即便有商南明送来的外勤夹克救命,夹克下面还是藏蓝条纹睡衣裤。
“…………”
就是很庆幸,自己没有穿兔子头卡通睡衣。不然身为侦探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祈行夜看了眼商南明,本想嘲笑对方也穿睡衣跑来的,却在话想要出口时,忽然发现对方制服笔挺装备一应俱全,连衬衫衣领都被钛钢领扣固定得平整,一丝皱褶都没有。
“……你是睡觉都穿制服睡吗?商机器人。”
商南明点头,气定神闲指向自己开来的调查局重型越野车:“你的衣服在车上,去换。”
“时限紧迫,今夜很难休息了,工作到天明时人多起来,你还准备穿睡衣见人?”
祈行夜:“!”细心到这种程度吗?!
果然。
衣物整齐叠放在副驾驶上,不仅衬衫长裤俱在,就连腰带领带和武器带这些小细节,也都一应俱全,无一遗漏。
车窗上贴的反光膜完美阻隔了车外的视线,单向膜使得外面人无从观察到车内人的一星半点。祈行夜钻进车后座,迅速换上了衣服,被商南明影响得也在临下车时想了想,抬手抚平了衬衫皱褶。
再下车时,又是那个英俊潇洒的侦探。
祈行夜美滋滋抬手一拢散落鬓边的碎发,自信向商南明:“嗨官人!”
商南明眼眸闪了下,将文件夹拍进他怀里:“去做笔录,污染物这里交给我。”
拘束箱已经被搬下车,打开放在旁边等待。
祈行夜本来还有些担忧:“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能行吗?”
商南明:“…………”
旁边的专员:嘶——刺激!
商南明面无表情:“我只比你大三岁,谢谢,要亲身验证吗?”
“不了不了,相信你——加油哦商长官!”
祈行夜迅速逃离将被激活的火山。
远处的另一辆车内,明荔枝正担忧的安慰着张丽。
有了熟悉信任的人在身边,张丽的状态明显比刚刚好不少,她捧着热水,身上披着祈行夜大衣,虽然还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的流眼泪,但已经能和明荔枝简短交流,说话也不再颠三倒四,看起来在逐渐恢复中。
看到祈行夜走过来,张丽连忙起身道谢。
当时那个情况,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会像流浪汉一样可怖诡异的死状。现在重新回忆起来,祈行夜就像从天而降,将她从绝望中救走。
张丽感激不已,连连道谢,还要付钱给祈行夜当做报酬。
毕竟明荔枝长时间离校,她身为班长一定会统计好班内人员情况,自然也知道明荔枝是在一家私人侦探社兼职。老板救了她,她付钱当做委托报酬,也是自然的。
祈行夜却拒绝了,笑眯眯道:“你是荔枝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帮助朋友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你一直对我们家荔枝很好,我帮你也是正常,不用这么客气。”
他递给张丽几块从自己车里搜刮出来的小蛋糕:“吃点甜食,能快乐一下。今晚的事情能忘就忘了吧,再请几天假,在家看剧睡觉休息休息。”
“你只需要给你们老师交请假条就行,剩下的我来说。放心。”
张丽眼带惊奇,对祈行夜好奇不已:“祈老板不是侦探?还认识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明荔枝接话:“没事的班长,交给我们老板
就行,他认识京大所有老师,连食堂阿姨都是他的挚友。下次去食堂打饭,就说是祈老板的朋友,阿姨都会多给你个鸡腿。亲测有效。”
张丽“嘶!”了一声,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不好意思打探别人的私事但还是抵不过好奇:“祈老板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人?我觉得我朋友圈里有两百人都很疲惫了。而且,祈老板不是民俗学吗?怎么会认识生院的老师?”
祈行夜也不藏私,他笑着在张丽身边蹲下,仰头看向逐渐好奇的女生,道:“以前在京大上学时给别人替课挣钱,别说是你们生院了,京大很多专业我都上过课,自然也和老师们混熟了。”
混熟了——指老师们忽然发现同一张面孔出现在所有课堂,并且只要有他在,就连课上其他很多同学的平时作业实验报告论文都做得漂亮,直接拉高了所有老师的期待值,以致于那两三年里各大专业挂科率极不稳定,过山车一般起伏。
而起伏情况,由祈行夜这张俊脸出现哪个专业的教室而定。
老师们:……草!!!
反应过来不对劲的老师们开始自查,因为祈行夜,那一年的京大掀起最大一波纠察浪潮,严禁替课和替写作业等情况。
考试难度直线上升,学生们叫苦不迭,哭诉无门,也掀起了对根源因素的追查到底行动。
至今,在京大的校园BBS上,还残留着当年的战况之盛。
满校园“追捕”祈行夜,任务口号“活捉祈行夜,消灭挂科率”,最多跟帖达上万贴。
足以见当年那几届被荼毒的学生们内心悲苦。
张丽:“哦!我想起来了,原来老板就是当年那位祈行夜啊!”
她想起之前在校园告白墙上看到的,老学长们忆往昔,纷纷提起当年那场行动,“祈行夜”三个字成了暴露届数的暗号,只要“活捉”对上“祈行夜”,就会被默契的认为是自己人。
很多被祈行夜荼毒的专业在同学聚会时,都会将此事重提,变成独特且难忘的青春回忆。现在还有很多继续在京大深造学历的学长们,提起“祈行夜”三个字就能瞬间拉满怒气值。
但令人惊奇的是,这样被很多人“记恨”的祈行夜,却在京大校园里如鱼得水,到哪里都能迅速通过共同话题成为熟人。
——毕竟,那对很多人来说,是美好的青春回忆。
时间流逝,愤怒褪去,反而留下鲜明美好的感慨,于是祈行夜本身在很多人眼中也变成了“地标”,看见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不由得亲近向往。
很显然,祈行夜比意料中还要善于利用这份复杂的好感度,成功让当年那些学生如今的年轻教师们“黑转粉”,成为挚友。
那段故事落在祈行夜嘴里,更是被讲述得天花乱坠,他自己更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优秀好青年——京大楷模,世界第一!
张丽:“哇!!”
知道真相的明荔枝,迟疑:“这,能这么说吗……?”
祈行夜骄傲挺胸:“当然!为什么不能说,我这么棒!”
共同地点产生的相似经历,拉近了张丽和祈行夜之间的距离,让她对祈行夜的印象,也从“明荔枝兼职公司的老板”,变成了“亲切靠谱又酷的亲学长”。
“没想到祈老板当年还是京大的校园风云人物。”
张丽羡慕:“真好,光听老板描述都觉得热血沸腾,太有意思了,要是我和老板一届就好了,我也想看看当年的盛况。”
祈行夜默默望天。
上千人满京大抓人围追堵截想要套他麻袋的事……就不用看了吧?
京城大学:总有些学生,是我不太想承认的……
有了祈行夜这一打岔,张丽也从先前的恐惧惊吓中慢慢抽离了情绪
,能够平稳的说起事情原委。
“我从图书馆回来,想要给流浪汉食物,但有人骑着自行车向我们泼水。”
张丽眼中含泪,悲伤道:“是那位大叔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本来应该死的是我。”
“我看得很清楚!那个骑自行车的就是故意的!他还专门停下来看。”
张丽气愤:“他本来要杀的是我!祈老板,你一定要抓到这个人,我会付钱,你把这当做我的委托,一定要抓到!就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为了那位大叔讨回公道!”
祈行夜点头,眉眼含笑,温柔的拍了拍张丽的肩膀:“放心吧,他跑不了。”
出于气愤和对祈行夜的熟悉信任,张丽全力配合,将当时的情形仔细描述得清楚。甚至她还会些简单的绘画,也努力回忆,将当时自己看到的那个人的模样尽量清晰的画了出来。
自行车的款式,花纹,那人的身形,当时的衣着……即便那段记忆对张丽而言极为痛苦,但在祈行夜的引导下,她更加愤怒且急迫的想要抓到那人,也因此盖过了痛苦,气势汹汹像个战士。
“谢谢,同学你的回忆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有你的帮助,我们一定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祈行夜郑重道谢。
张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抿唇笑得腼腆。
被人肯定价值,总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他们需要被看到,被肯定。
祈行夜深谙此道。
等他招呼专员小王,让小王帮忙将张丽送回家时,张丽已经恢复得和平常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她刚刚还被吓得神志不清缩成一团的惊恐。
专员惊奇,连连看了祈行夜好几眼:“祈侦探,你该不会连心理的知识都知道吧?”
祈行夜比了比手指:“一点点,不值一提。”
污染现场周围毕竟危险,在确认张丽的情况确实好转并稳定之后,小王就开车将张丽送回她的住处,不让她有遭受危险的可能。
临走时,小王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张丽,细细叮嘱操心,还询问她是否需要早晨来送饭。
张丽独居的情况,让小王很担心。
他在这个职位上,见过很多实习调查官的窘迫和恐惧。
那些新手们第一次面对污染物时,表现不比张丽好到哪去。
对死亡和疼痛的恐惧,是灵魂的本源。
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受惊之人独处之时。有人陪伴时的欢笑逐渐退去,独自一人在家,恐惧会再次袭来,大脑不受控制的强制自己一遍遍回忆当时的场景,自虐一般却无法停止。
人类对自己,有破坏的本能。
那些第一次出任务的新手调查官,都会有前辈带领,有搭档陪伴。
但张丽没有。
小王很担心在自己离开之后,张丽会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好转的精神状态会再次起波动。
“要不我还是把明荔枝喊过来陪你?或者我找个女同事过来……”
“不用啦,谢谢你。”
张丽抿唇微笑,眼睛亮晶晶的:“祈老板说得对!我们绝不能被恐惧打倒,而应该保持对始作俑者的愤怒!”
“你们都有工作,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里,多一个人工作,就能快一点抓到那个人。”
张丽反过来迫不及待的推专员离开去工作:“快去!”
专员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意识到,祈行夜竟然将张丽的情绪完成了置换代偿——从恐惧到愤怒。
并且听张丽的口吻,她对祈行夜极为推崇。
即便她才刚刚认识祈行夜。
专员忽然很庆幸,祈行夜是自己的同事,调查
局一员,而不是敌人。
“如果祈侦探想,他就可以拥有一支忠诚的队伍。”
专员眼神复杂,自言自语:“真的有人愿意和祈行夜为敌吗……”
被猜测的祈行夜在送走张丽之后,也并没有停下工作,立刻折身回到污染现场。
对污染物的整理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残留在砖石缝隙里的油脂血浆,正在被专员仔细打扫。
祈行夜回来时,商南明刚好清除了现场的污染粒子。
污染计数器的指针在逐渐回落,逐渐趋于平稳。
但在清除之前,污染粒子已经开始了衰减。
它像是只能依附在人或衣服上才能存在,一旦失去宿主,就会迅速枯萎,失去原本的效果。
正像祈行夜先前意识到的,泼洒在地面上的液体,并没能腐蚀砖石。
祈行夜走近:“怎么样,送去的液体有结果了吗?”
调查局总部日夜不休,工作人员三班轮倒,支援在第一线的外勤调查官们。
污染粒子没有下班时间。
采样刚被送到分析部的化验科,商南明就立刻给化验科科长打了电话。
他尽快批复化验科的文件,科长则立刻检测他们的样本。
毕竟前面还有其他组调查官送去的样本等待检测。如果等待排队,这期间,那个泼液体的人很可能会继续造成其他伤亡。
但是,检测结果——“是水,以及污染粒子。”
商南明眸光沉沉:“高浓度污染粒子。”
污染粒子一般以颗粒状存在于空气中,轻盈得像雪花。
但是检测的液体中,却完全由水和过于高浓度的污染粒子组成,已经近乎是被液化后的污染粒子。
问题在于,就连科研院,在这二十几年间,都没能彻底完成对污染粒子的液化研究,只存在于实验室内的理论和理想实验中。
可按照祈行夜从张丽那里得到的信息,泼洒液体的人拿的只是个普通的玻璃瓶子。
专员也在两公里外的一个垃圾箱里,翻找到了符合描述的玻璃瓶。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牛奶瓶。
没有特质金属,没有加压或良好密闭性。
无论化验科怎么看,都不认为这种瓶子可以液化污染粒子并承载。
总部的化验人员一头雾水,反而被激发起了兴趣,热切打报告请求出外勤想要到现场实地勘测。
仅有的两个成分中,水没有达到腐蚀融化动物和植物的效果,那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近乎液化态的高浓度污染粒子了。
液化污染粒子!
如果搞清楚可以在什么条件下完成,那在研究领域上就是一大步!对调查官们也可以发展更完备的后续支援,这对装备升级来说,可是新一代概念!
商南明批准,并授权由化验科独家研究。
科研院则没有权限获得此次的数据和样本。
商南明负责和各部门唇枪舌战,确定权限划分,以最快的速度在深夜所有部门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将对CD5250的研究,划分进了自家范围,并且快速签字批复,板上钉钉,谁想再抢都难。
在商南明身边的祈行夜,甚至听到了电话那边化验科的激动欢呼,还有人在喊“万岁!”、“商长官最帅!”、“我宣布这辈子最爱商长官!”、“商长官还缺人吗?我想去机动1队了。”……
祈行夜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那些一直醉心研究和技术而显得严肃的技术人员们,竟然也有这样活泼得像小孩子的一面。
商南明的声线中夹杂着轻浅笑意:“一个新的研究方向。这对他们而言,比万金更珍贵。”
祈行夜摊手表示理解:“就像每一个侦探都拒绝不了福尔摩斯,每一个伟伟都拒绝不了可爱小祈一样。”
商南明:“……不,秦伟伟可能有其他想法。”
祈行夜蹲在拘束箱前,静静与箱子里已经融化成骸骨和粘液的流浪汉对视。
不知是否是他盯着同一东西看了太久,开始晕眩。他竟然觉得,那骸骨,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刚刚还自然垂下搭在腹部的残缺指骨,不知何时,竟然挪动到了胸膛上.裸.露.的肋骨间。
而流浪汉坍塌捏扁的眼窝,也偏移了角度。
仿佛它还有自主意识,在努力活动不存在的眼球,想要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觉得自己后背冷汗都起来了。
“商南明!快来看。”
他指着骸骨,焦急问道:“它刚刚是不是动过了?和你印象中的姿势一样吗?”
商南明逐渐严肃了面容:“确实动过。”
“严格来说,它并没有“死”,而是结束了人类的身份,转变成了污染物。以污染物的标准看,它是活着的。”
“只不过,灵魂被困在腐烂的身躯里,无法逃离。”
任何一个正常世界的法医,都会毫不犹豫断言流浪汉已经死亡。
但如果是调查局的医疗官,就会认为流浪汉并没有死,它的意识,被困在了融化的骸骨里,以另外一种状态存在。
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腐蚀,皮肉骸骨融化成粘液,头颅软得像烤化后的芝士,甚至承担不住头骨本来的重量而垮塌成一团,面目全非,失去人的形状。
但是它的意识,始终清醒。
就像在大型手术中途麻药失效醒来,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刀在自己血肉里划过的冷意,痛感直达大脑。脏器,血管,筋肉,骨骼……全都变成一滩恶心的粘液。
它想做什么,却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