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这样两个差距如此之大的污染物,竟然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
“一开始我以为,死亡和新生如此循环,是它们污染粒子的效果,但现在看,并不是。”
祈行夜指向满地瘫软的肉泥,道:“这些长着人脸的污染物是后出现的,它们吞噬先前的污染物以壮大,就像食腐生物,分解其他污染物,掠夺养分,养活自己。”
“菲利普斯,你之前见过类似的情况吗?”
祈行夜问:“在同一个污染现场里,挤着两种污染物。”
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手腕上系着的,可不止有一条红绳。
还有一个小型拘束设备。
里面关押的,就是他先前在地铁里找到的那段黑线。
祈行夜敲了敲拘束箱,里面的黑线蔫嗒嗒甩了甩尾巴,生无可恋。
虽然它没有脸,但祈行夜莫名的就是能感知到它的情绪,觉得它应该是在污染物攻击的时候狂喜,以为能趁机跑出去,结果没想到来劫法场的污染物竟然反而死了,它还是要被关在这里。
大喜大悲,呜呜呜呜。
祈行夜挑了挑眉,笑了:“还挺有脾气?”
黑线愤愤敲了下拘束设备:怎么不见你有脾气放我出去!
“一个污染现场,两种污染物……?不可能,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菲利普斯眉头紧锁,还沉浸在祈行夜刚刚提出的假设中。
“污染物是一种极其贪婪的生物,永不知足,永远在试图吞噬更多空间,更多生命,就像是扩张无度的暴虐昏君。在同一块领地上,只能有一位君王,强的,吞噬弱的。”
他道:“就算在同一时间地点出现了两个缝隙,也只会是强吞弱,留其一。从未有过两种污染物并存的时候,祈先生你刚刚说的食腐生物,也难以……”
“不是两种。”
菲利普斯还在试图分析,祈行夜已经刷新了结论。
他打断了菲利普斯的话,微笑着抬起手:“是三种。”
菲利普斯抬眼向拘束设备看去,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缓缓睁大了眼眸。
“怎么可能?”
两种都不可能,更何况三种?
祈行夜摊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胜于雄辩。没见过鬼的人还说不可能有鬼呢。”
他晃了晃系在自己手腕上的小小拘束箱,黑线立刻在里面颠来倒去,恶心得翻山倒海,更加蔫嗒嗒看着可怜。
菲利普斯:?是错觉吗,怎么还在它身上看出了绝望?一个污染物,竟然有情绪?
“但是,我从没见过污染物并存的情况。”
菲利普斯语气肯定:“不论污染物各自生根发芽,生长出怎样的怎样的叶片,它们最原初的根系都是相同的。这种‘生物’存在的基础,就是吞噬。”
吞噬生命与世界,占为己有,建立巢穴,扩充地盘。
菲利普斯:“从1999年开始,我还是哈弗新生,就已经参与到了污染事务中。哪怕是世界上第一例污染事件,也本性如此。”
“二十几年,从未有过更改。”
祈行夜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在污染领域,毋庸置疑你是最棒的。但问题是。”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眼前的事实,也不容否定。”
菲利普斯眼神复杂,沉思良久,才道:“如果污染的本性发生改变,那这种‘生物’……它们的族群和身份,很有可能也发生了彻底的巨变。”
就像是从DNA分子层面进行了改动。
那已经彻底不是同一物种。
“不。”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还有另一种情况,可以同时解释这两条截然相反的结论。”
“在自然情况下,不同污染物之间确实存在竞争,不可能共存。那是天灾。”
“但,还有一种可能……人类,人为的在原始污染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污染物,并把数种污染物,同时放在了同一地点。”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声音发冷:“这是,**。”
菲利普斯皱眉,随即睁大了眼睛,不加掩饰的震惊。
“你是说,有人在针对污染物,进行研究甚至创造?”
人类的傲慢,已经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污染物的“神”。
祈行夜欣然颔首:“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在针对衔尾蛇的追查中,就已经发现了数起秘密实验室问题,有人在利用衔尾蛇,进行大量的实验,甚至将整个普通人正常生活的社会当做自己的试验场,肆意倾倒污染物。”
如同徐丽丽。
十四年间,在国内明里暗里导致的死亡和污染,不知其数。
只是祈行夜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对方竟然如此心急,已经不再耐烦用单一污染物来对付他们了。
——竟然整盆倒了下来。
这让祈行夜不由得在想,那些已然疯狂的家伙,究竟放了多少污染物出来对付他们。
这很显然是冲着杀死他们来的。
不留活口。
饱和式刺杀。
祈行夜垂眸沉思,思维飞速运转。
菲利普斯则刚刚消化完这个疯狂的消息。
他的第一反应是脱口而出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疯狂到这种程度,人造污染物,然后再放出来?
污染物可不是被人类驯化的家畜,或是安装了遥控器的玩偶,可以听从人类的命令。
其不可控性,就算是污染物的“父亲”,创造者,也绝不可能百分百操控这些根本没有神智可言的东西。
如果真的像祈行夜所说的那样,是被人专门释放出来对付他们的,那对方一定是第一个受到攻击的。
污染物才不会管你是谁,凡是现实世界里有的,都是它们吞噬的目标。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攻击方法。
“但并非不可行。”
祈行夜轻笑,声音凉薄:“下达命令的人,和执行命令的,不会是同样的思维方式。死亡在下达命令的人眼中,只是一串数字,或长或短而已。”
“他们不会顾虑,自己的命令之下,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亡——即便是他们自己人。”
祈行夜眼神示意菲利普斯:“实不相瞒,菲利普斯司长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达成目标,不必考虑为此死亡多少人。
——只要带来的利益足够巨大,抵得上死亡的代价。
菲利普斯并不否认,只是微微颔首一笑:“确实。”
“我要承认,祈先生很了解我,对我来说,目标确实是更重要的存在。就算整个特工局为此而死亡,只要结局完美,便也在所不惜。”
如果现在他们所面对的,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也和他是类似的处事方式……那释放人造污染物,杀死自己人的同时更可以杀死他们,不无可能。
问题在于,损失如此之巨大,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能得到什么?
“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任何人都无法从地底得到东西。”
祈行夜淡淡道:“这就是他们要的。”
杀人灭口。
地底有敌人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不能冒着被知晓和曝光的风险,于是干脆一做到底,地底的任何生物,全部杀死。
不论是敌人自己的人,还是特工局。
祈行夜挑了挑眉,惊讶看向菲利普斯:“这样一来,竟然是我救了你?菲利普斯,我们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了。”
如果不是祈行夜恰好在这里,那菲利普斯包括所有第一批进入地下的特工,将全军覆没。
死于源源不绝的污染物。
甚至第二批,第三批……不论特工局或是任何机构派来多少人,他们都会陷入到没有情报的荒原,没头苍蝇般一头撞向蜘蛛网,被早早等候在地底的狩猎者吞噬。
灾难将蔓延。
而整个地底,特工局,甚至是华府,都将无人生还。
“这么大的恩情,记得谢谢我。”
祈行夜笑着眨眨眼:“以身相许怎么样?”
菲利普斯愣了下,然后莞尔一笑:“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相信我祈先生,我一定很乐意立刻跪地求婚。”
没有人能拒绝如此优秀的存在。
样貌与能力俱是顶尖。甚至只要祈行夜想,他可以哄得冰山融化,神佛开口。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祈行夜呢?
菲利普斯笑着摇摇头:“但我暂时还不想与调查局为敌,与那位商长官交恶。”
祈行夜遗憾:“那你记得欠我一条命——记得还。我这个人,特别不喜欢别人欠我钱。”
菲利普斯眉眼含笑,目光柔和:“好。”
“以我对衔尾蛇那群人的了解,他们的秘密实验室绝不止一两个,在全球各个国家地区都有分布。虽然并不清楚A国的情况,但A国毕竟是衔尾蛇的老家,我的看法是:只多不少。”
祈行夜严肃了神情,问:“菲利普斯,以你对华府事态的了解,他们有在周边设立实验室的可能吗?”
“如有可能,最大的规模,最严峻的情况……是怎样?”
祈行夜大致将自己数月以来追寻衔尾蛇的结论,向菲利普斯说明。
他虽然不了解华府,但他了解陆晴舟徐丽丽那些人是怎样的胆大妄为,轻视生命,知道他们依托于庞大的财富和势力,将普通人用作实验**。
对衔尾蛇的了解,足够让祈行夜对他们做出侧写,大致描述出他们会选取怎样的地点进行实验,什么样的财团有可能与衔尾蛇相关。
菲利普斯越是细听就越皱眉,神情严肃阴沉。
祈行夜歪了下头,笃定:“你已经有答案了。”
菲利普斯抿了抿唇,声音低沉:“按照你的分析,如果将所有线索进行交叉比对,满足所有你提出的必要条件,所有线索的轨道只有唯一一个交汇点。”
“在公园站附近,就我所知便有七家医疗机构和检验公司,有可能是你所说的秘密实验室。”
“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接受过同一家公司的融资:远洋控股集团。”
菲利普斯表情严肃:“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祈行夜无辜摊手:“这里又没有法官,猜一下又会怎么样?”
他扬了扬下颔,问:“说说看,你口中的那七家公司,最大的,距离公园站最近的一家是哪个?大概有多少占地面积,能够容纳怎样的试验规模?”
“菲利普斯,如果现在让你来做这件事,让你释放人造污染物去杀死敌人,截获情报,你会释放多少污染物?”
祈行夜循循善诱:“现在,假设你就身处我们敌人的角度,你会怎么做?”
菲利普斯思考片刻,脸色铁青:“如果是我,绝不会留给敌人逃脱的可能。我会……释放所有污染物。”
不论一开始,是为何而出现公园案这样的高度聚焦案件,当它引爆,就已经成为了累赘。
秘密实验室,最重要的就是隐蔽,一旦失去隐蔽性,有任何被找到的可能,它都已经失去了价值,需要迅速被处理掉。
既然如此,那不如干脆全部泄露,做就做到极致。
菲利普斯相信,这也是FBI等机构的秘密小组会采用的处理手段。
面对非常规的灾难,只有用非常规的手段,才有制止的可能。
他曾经很欣赏这种做法——如果,对付是不是他自己。
“如果要我猜,我们不过在地下行走片刻,就已经遭遇三种污染物,按照概率算的话。”
菲利普斯停顿了一下,才沉重开口:“我们面对的,很可能是上百种尚未被我们遭遇和发现的污染物。”
上百种……截然不同的人造污染物。
菲利普斯在说出这个结论时,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祈行夜却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可有可无的随意点点头:“好。”
他脱下已经浸透了血浆的风衣,不紧不慢擦拭掉一双骨节分明漂亮手掌上的血液,用绷带简单处理了下刚刚造成的擦伤。
再抬头时,祈行夜依旧是笑得灿烂没有危机感的普通公民。
“我们走吧。”
他语调轻松,抬手示意:“从设备间的路下去,按照原计划去尝试截取污染物对核设施的掠夺——说不定这条路上,还有很多朋友在等着我们呢。”
祈行夜笑眯眯道:“别让他们等太久。”
菲利普斯的视线越过祈行夜,看向被他抛在身后的那堆血浆烂肉。
“……你不害怕吗?刚刚死里逃生,祈,你没有任何知觉吗?”
祈行夜眨了眨眼,轻声笑了出来:“哦~你是觉得,我太无情了吗?对死亡,对污染。”
菲利普斯:“不,是对你自己。你对于自己,是否太过于严苛了。”
他眼神难言:“即便是我见过最坚强的战士,也很难会守住情绪。害怕,无助,绝望,这些都是人类会自然产生的情感,就像对空气的需求,无法自抑。”
可祈行夜……
在菲利普斯眼中,这位号称是调查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顾问,却拥有着远远超出任何人的坚定。
与寡淡冷漠的感情。
菲利普斯想起,不久前自己竟然还以为祈行夜是感情丰沛之人,还借此试图敲打警告。
却没想到,号称情绪最丰富的,一直笑眯眯的青年,却是所有人中最冷漠的。
“我家亲亲搭档对我说过,在污染这片黑暗的水潭中,连哀悼的时间都是奢侈。”
祈行夜轻快的眨了眨眼,笑道:“如果我节省下哀悼的时间,去应对污染,那就会让一个,两个……更多人,不必为亲友的死亡而哀悼。”
他抬手挎住菲利普斯的手臂,亲亲热热的带着菲利普斯一起向前走,毫不犹豫踏行地底的昏暗。
明知前路有更多污染物在等待着杀死他,却毫无畏惧,更不曾退缩。
“菲利普斯,就如我对你所说过的,我做不到商南明那样机器人的理智,我有很多情绪——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以情绪为基点,完成我的工作。”
祈行夜笑着,帆布鞋踩过满地血泊,融身黑暗。
“危险,死亡?”
他歪了歪头,眸光明亮:“不,这就是我。”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菲利普斯。”
菲利普斯心弦震颤,望着祈行夜久久无法回神。
而在他们身后,庞大的惨白骸骨轰然倒塌,惊起满地尘埃。
却换不回祈行夜一个回头。
他拎着同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的走向黑暗。
走向污染物聚集的幽深水潭。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有什么东西,在沿着地下隧道的墙壁快速攀爬蔓延,占据了正面墙壁又继续向天棚延伸。
就在祈行夜两人走过的道路上,爬山虎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占领了每一寸土地。
被丢弃在设备间大门旁的污染物残骸,也迅速被枝叶笼罩,不出几分钟,已经像白蚁过境般,啃噬得渣子也不剩,扑簌簌消失在藤蔓间,化为春泥养分。
而藤蔓抽发新芽。
它摇晃着,呼呼轻呵着,像是在为此而快乐。
但最快乐的,却是被所有猎人盯上的猎物。
祈行夜笑眯眯歪了歪头,唱道:“谁捡到了我的兔子?”
“染血的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