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商南明的严防死守,祈行夜不得不在宿舍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根本无法出门的那种。
安可“监守自盗”之后,商南明意识到了祈行夜堪称是人形自走漏洞,寻常人放在他身边,只要意志稍微不坚定一点,就会被他带跑偏,按照他的想法行事却不自知。
下蛊了一般。
于是,商南明干脆把胡未辛扔了过来。
堵门。
和搭档安可不同,胡未辛是调查官中的老资历,他做调查官的年限和经手的任务,比罗溟都要多很多。
如果不是中途意外,前任搭档死亡,让胡未辛骤然崩塌失去锐意,他本来也会是机动1队十二个小队长之一。
他见过太多,失去的更多,除了安可的生死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动摇他了。
祈行夜的鼓动说服,在胡未辛这里也碰了钉子,没能如预期一般起作用。
他撇了撇嘴角,只能哀叹一声,最终还是抵不过强撑着的睡意,倒回去睡得昏天暗地。
本来就是因为对商南明的胜负欲才死撑着的,商南明不在,也没有别的实际意义,不让出去玩就算了。
祈行夜睡得香甜。
门外的胡未辛侧耳仔细倾听,发觉身后的宿舍不再传出来声音后,这才终于能松了口气。
“胡哥?”
来批复文件的小队员好奇:“怎么了?您怎么突然搬到生活区办公了。”
小队员伸着脖子想要往胡未辛身后的宿舍看:“这是谁的宿舍吗?胡哥你搭档?”
怎么这么一副紧张的神情?他还只在之前胡未辛提起搭档重伤时,看到过胡未辛这样的模样呢。
胡未辛掀了掀眼睛,瞥过身后紧闭的大门。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祈行夜再继续死咬着不放,他真的会被说动,起身离开,让祈行夜计谋得逞。
幸好祈行夜自己先一步失去了兴趣。
胡未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递还给小队员,淡淡道:“问问题之前,也要想想清楚,自己有没有承受答案的实力。”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工作做完了吗?”
小队员悻悻离开。
晋南拿着文件走过来时,刚好和面红耳赤的小队员擦肩而过。
他纳闷,问胡未辛:“你和那孩子说什么了?骂他了?”
胡未辛眼都没抬:“只是教给他保命的方法。但能领会多少,是他自己的事情。”
在保密层级如此严苛且层层递进的地方,贸贸然询问,只会给自己招致灾祸。
那年轻的调查官没有想过,如果祈行夜受伤一事的保密层级过高呢?
那他要面对的,可就不是一句不轻不重的教导,而是紧随而来的权限和泄密调查,停职待用了。
晋南点点头,感慨道:“难得见到祈侦探这么安静的时候,怪不得商长官让你过来。”
胡未辛:我也差点没看住……
唯一能动摇胡未辛的,就是安可。
不需要安可亲自说明他们搭档过去的经历,祈行夜早就在闲聊时旁敲侧击,向周围其他调查官打听到了安可和胡未辛这对搭档的往事。
看起来笑嘻嘻吊儿郎当,对谁都毫无戒心百分百信任的私人侦探,才是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人的那个。
所有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被他事无巨细进行暗中调查。被外表嘻嘻哈哈的毫不在意所掩饰的,是深刻的细致警惕。
胡未辛的软肋,祈行夜抓得准确。
从祈行夜从大洋科技送葬队伍身上翻找出来的那些证物,包括笔记本,实验数据
,以及搜查到的微粒等等,都被送到了科研院进行验证和复盘,有专业的科研人员根据许文静实验组的实验日志进行复原重构,试图搞清楚他们在进行什么实验,目的又是什么。
负责押送这些证物去往科研院的,就是胡未辛。
——但安可并不在其中。
不仅是因为安可之前受过的伤还没有好全,很难再在短期内承受重伤。
更是因为商南明让胡未辛负责押送,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观察。
防止科研院对证物做出不符合商南明指令的举动。
安可太年轻,藏不住事,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只有胡未辛这种千锤百炼的老资历能够胜任。
而祈行夜对胡未辛说的——“把证物暂时封存在科研院,真的可以吗?会不会趁着你不在,中途出问题?安可会不会因为担心你而去插手这次任务啊,你不用去看看吗?”
即便知道祈行夜的意图,但胡未辛仍旧不受控制的惊出一身冷汗。
理性告诉胡未辛,安可就在总部内,过年时所有长官齐聚于此,是总部守卫最严格的时候,里外共十几层明卫暗卫,安可没有任务批复许可,根本无法在这种时刻随意离开总部。
可另一个声音,却随着祈行夜的询问而被催生出来。
它问:“万一呢?”
越是深想,就越是担忧,坐立不安。
祈行夜和胡未辛双方都很清楚这句话的被问出的目的所在,但,这是阳谋。
筹码压的,就是安可对胡未辛的重要性。
祈行夜高居钓鱼台,看胡未辛挣扎。
最后又百无聊赖的收手离开。
却给胡未辛留下了深刻印象。
“晋队,听说祈侦探还没有进入调查局的时候,最先负责他的,是你。”
胡未辛淡淡问:“他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
如果不是祈行夜主动放弃,这场阳谋的棋局……他必输无疑。
在调查局多年,胡未辛都难见到如祈行夜这般危险的存在——更危险的是,祈行夜乍看上去,根本没有危险性,整天嬉笑胡闹,人畜无害。
胡未辛不得不对祈行夜警惕。
晋南却讶然的眨了眨眼睛:“祈侦探?还能有什么形象,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胡未辛:“?”
他皱眉抬头,仔细观察,却惊愕发现晋南确实是这么想的。
真诚极了。
晋南:“祈侦探,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好人。虽然战斗力很强,但总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吃亏,会不会被骗。就和你看到他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很简单纯粹。”
胡未辛:“…………”
晋南:“?你怎么不说话了?”
良久,胡未辛才揉了揉眉心,叹息:“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郝仁队长总是担心你了。”
在战场上指挥能力优秀,经常被评价为靠谱的晋南队长……怎么看人就这么不灵光呢?
也就是祈行夜暂时还没有坏心思,不然,晋南就算被卖了还要夸一句祈行夜大好人。
晋南满头雾水。
但胡未辛并没有更多解释,只是和晋南换了个班,让他帮自己看门,自己则离开去重新检查未完成的押送任务。
祈行夜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胡未辛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必须要亲自确认安可没有擅自乱动才行。
于是,当祈行夜睡足了觉一醒来,就发现门外已经换人了。
一看,乐了。
“胡未辛呢?去看安可了?”
晋南闻声转头,和懒洋洋倚在门框的祈行夜打了个招呼,询问他身体感觉如
何,放下心后才纳闷问:“祈侦探你怎么知道?”
祈·深藏功与名·祸首·行夜:“我不知道啊。”
他无辜耸了耸肩:“就是随口一问,歪打正着,巧合。”
年关前几天,整个调查局忙得脚不沾地,各部门人员连去食堂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随便用营养剂匆匆对付,只要求饿不死就行。
而祈行夜,刚好将最忙碌的一段时间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几乎所有会议都已经到了尾声,各部门开始封存当年档案,准备迈入新一年。
到处可见累得憔悴的调查官和属员们。
如商南明一般高权限的长官,更是忙得连一秒钟空闲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到处不见人影。
也就抽不出时间来看住祈行夜。
祈行夜随口几句就让晋南“叛变”,手臂慵懒搭在晋南肩膀上,揽着他悠闲行走在总部的走廊,笑眯眯向碰见的熟人打招呼。
不少人都惊奇又开心:“祈侦探回来啦?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没事吧?听说你前几天失踪了,不是C级案件吗?这么猛?”
“祈哥看着起色不错啊,比刚回来时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祈行夜笑着一一回应,又顺便从众人那里随口询问,知道了自己在补充睡眠时,调查局内的动向。
预算已经彻底被敲定下来,明年的计划案也已经被批复,只等下发各部。有些长官和负责人就算再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距离年三十档案封存,只剩最后三小时。
就算他们再想改变什么,也有心无力。
但这其中,绝不包括商南明。
机动1队如商南明所计划的那样,超额获得了预算,并且暗中将3队的一大半全年预算也掐在了手里,相当于握住了3队命脉。
虽然明面上,唯一能指挥得动3队的,依旧只有林不之一人。但掐住钱财,也就让商南明获取到了足够威胁3队的影响力。他与3队之间的层级关系,很难说。
3队队长余荼得知此事,气得当晚亲自折返调查局总部,为财政伍长官和局长林不之,贴心的送去了新春祝福。
一大早,伍长官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被吊在自己头顶天花板上,鲜血淋漓的死尸。
伍长官:“…………”
“!!!”
就算多年来早就习惯了被各路武力威胁,睡得迷糊还没彻底清醒的伍长官,还是被这幅场景吓得不轻,差点心脏病犯了。
至于局长林不之……
他只是转身和商南明交谈的功夫,再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牢牢钉死在自己座椅靠背上的匕首。
带血的匕首。
像是插.着头颅,一并刺进了靠背里。
秘书吓得心脏停跳,局长守卫小队众人阴云压顶,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怕是要迎来终结了。
林不之轻笑感叹:“余队长有心了,过年也不忘来拜访我,辛苦她了。”
商南明比守卫小队更快将局长办公室检查了一遍,确认余荼已经离开。
“倒也是意料之中。”
他平静道:“我动了她的预算,她只是来威胁——余荼大抵是老了,处事变得如此软弱。”
“如果换到数年前,余荼的刀现在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局长。”
暗中监听的余荼:“…………”
林不之:“……为什么是我?拿走她预算的,不是你吗?”
商南明理所当然,淡淡道:“局长最大的作用,不就是背锅?”
“不然要你做什么。”
林不之:…………
忽然搞不清到底谁是上司。
商南明的办公室同样也收到了礼物。
不过,拆开这份礼物的,不是商南明。
而是枫映堂,和倒霉的特殊长官助理。
枫映堂一身被泼洒的鲜血,滴滴答答,满是狼狈。
助理的脖子上还挂着软绵绵的人类残肢。
他欲哭无泪:“为什么遭殃的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啊!连送礼的是谁都不知道!
等候厅内,众人看到从长官办公室出来的两人竟然这副模样,差点被当场吓死,连忙惊恐冲过来,询问两人安危,并检查办公室安全。
什么人物啊!竟然敢惹枫副官。
枫映堂:……说来你不信,送礼的那位,本来的目的应该是商长官。
场面顿时忙乱起来,本来已经被舒适安全的总部泡软了神经的调查官们,立刻重新紧绷警戒,翻个底朝天也要确保安全。
枫映堂并没有参与。
是谁做的,他心里有数。
凭这些调查官,不可能抓到3队的人。尤其是3队正副两位队长。
他将办公室的情况向商南明汇报,得到商南明暂时不会回办公室的答复——局长办公室同样收到了礼物,他需要留在那边,确保林不之的安全。
如果余荼真要暴起杀人,恐怕只有商南明和祈行夜能抵御得了。
枫映堂:“……辛苦长官了。”
“不过。”
枫映堂低头,看着手里从助理脖子衣服里摘出来的肢体,严肃道:“那位送来的礼物……污染系数,D级向上。”
余荼送进总部的,是污染物。
尚保持着人形的污染物。
这对于一位调查官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犯下的错误。
总部严防死守,防的,就是污染物入侵。余荼怎么还能将这些明确带有污染系数的残骸送进来?
商南明眉头微蹙:“照片发过来。”
“通知特殊工作部门,收拢密闭保存,东西送到‘监狱’实验室。”
那里,是整个调查局总部最坚固之地,送进监狱的污染,不可能再次泄露甚至危及总部。
枫映堂深知此事严重,在商南明的全权授权下,立刻统筹负责所有“礼物”,以最快的速度疏散人群,抹除此事记录。
明黄色生化服很快抵达,将所有血肉收拢送进监狱。
污染粒子被迅速清理干净。
仿佛眨眼之间,一切恢复如初,此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但并非外勤的财政伍长官仍心有戚戚,对3队的恐怖之处,有了更深的认识。
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枫映堂,已经和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笑眯眯安慰伍长官不必担忧。
余荼并非莽汉,虽然礼物惊吓而非惊喜,但她不会随意对调查局长官动手,性命还是有所保障的。
——除非余荼想掀翻整个调查局。
商南明同样了解余荼。
所以当他拿到枫映堂传回来的照片第一眼,就凭着对余荼的认知和工作能力上的信任度,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那落在倒霉助理脖子上的断腿断手,太软了。
骨头被一寸寸打断,碾磨成粉灰。
熟悉的刑讯手段,来自于3队副队长宴颓流。
当所有礼物被回收后,商南明很快发现,其实分别送往三处的礼物,来自同一具尸体。
伍长官卧室内的,同样具有D级污染系数,并且没有手脚,经过验证DNA后,确定与商南明办公室内的“礼物”,是同一人。
而插.在局长座椅上的那把匕首上的血迹,也是此人的DNA。
唯一的问题是:既然这人具有污染系数,甚至并非是E,已经是
D级,那为什么在被带进总部的时候,没有触发警报?
余荼再如何身手矫健,可以躲过所有守卫的探查,从通风管道进入地下八百米的总部建筑,但也不可能逃过污染监测。
对总部而言,任何没有放进拘束箱里的污染物,都一定会触发警报。
这是调查官工作的重中之重。
比生命更重要的,是污染。
商南明立刻要求守卫去检查所有地下建筑与地面相连的薄弱处,确定余荼到底是怎么进入地下建筑的。
如果余荼能带着污染物进入……那就意味着,其他人也有可能。
余荼很强,即便放眼国际污染战场,所有国家的调查官全部算上,也没有几个是她的对手。
但,还是有。
商南明必须考虑有一天那些人攻击调查局总部的可能,任何的可能性都要掐灭在这里。
守卫队很快回报,一如商南明所猜测的,余荼是从三级换气管道进入地下的。
没有人可以成为彻底的孤岛,地下总部也同样如此,它再如何保持独立密闭,也无法做到与地面完全隔离。
它需要食物,空气,水……人类所需要的一切生存资料,它都需要得到供给。
也因此成为了最大的薄弱点,被看准而攻击。
但问题是……
“商长官,换气管道只能勉强容三岁孩童通过,很窄,并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动态监测,污染监测也在正常运行中,全程没有遭到破坏,监视系统也没有捕捉到任何人影。”
守卫队为难:“那个管道,最窄的地方只有我的手臂粗,怎么可能进人?更何况还有污染物……我敢以性命担保,现行的所有污染拘束设备,其大小都不可能通过管道。”
守卫队长甚至很想说,他用头担保,那管道绝对不可能进人。
除非对方会缩骨功。
调查局在二十年前的建设初期,秘密调集了当时国内所有顶尖的科学家和资源,不计成本的砸建设,设计之初,就规划好了未来一百五十年内,调查局有可能遭受的所有危险和可能性。
如此严密,又怎么可能放过换气管道这种事?
它的设计,就是连一只老鼠都别想钻进去。
守卫队长……调查局所有人都曾经认为,总部是牢不可摧的。
换气管道更是根本不算在漏洞和薄弱点的清单内。
可事实如此残酷,狠狠打脸守卫队长。
“不论敌人是什么人,商长官,对方都足够危险。”
守卫队长严肃:“长官,我建议,全力追捕敌人,绝不可以让这种人存在。只要对方活一天,对调查局就是威胁。”
“这是敌袭!”
并不知道3队和余荼的守卫队长忧心忡忡。
商南明只平静点头:“我知道了。你们的搜查,继续。”
“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不要耽搁,立刻解决。”
亡羊补牢,现在还来得及。
在真正的敌袭之前。
所庆幸在于,余荼是调查局自己的人,站在调查局一方。
她发现漏洞,是好事。相当于病毒防护墙查杀了。
“新春快乐,商南明。”
余荼的笑声低低从电话另一边传来:“怎么样,喜欢我的春节礼物吗?”
商南明回身,看向实验室金属台上摆着的残破尸骸:“你说的礼物,指的是什么?”
余荼歪了歪头,单手支着头:“连殡仪馆巢穴都能解决的伟大商长官,会看不出来吗?”
真正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商南明微微垂下眼睫:“你送来的尸体,是污染物,却通过了总部的
污染监测系统。”
和徐丽丽等人的隐匿方式,何其相似。
整整十四年,隐藏在调查局的眼皮底下,没有调查官或专员发现过她的存在。
而许文静的实验室,同样在如此巨大的研究员死亡数量之下,还完好无损的存活了十四年。
那实验就像一个诅咒,从最开始得到它的公司,到最后一个大洋科技,任何从它身上获利的公司或个人,都逃不过凄惨死亡破灭的下场。
被调查局查封的大洋科技,同样如此。
“你从哪里找到的污染物?”
商南明:“是许文静或大洋公司的衍生,还是另一起衔尾蛇延伸案件。”
虽是疑问句式,语气却笃定。
余荼打了个响指,低低笑出声来:“商长官,加一分。”
问题就在这里:是污染物,却逃过了监测系统。
并非系统有漏洞,而是从一开始,系统就没办法锁定住衔尾蛇延伸案的污染粒子,整整十四年,无人发现这个问题。
要么是科研院对污染粒子的研究没有完全覆盖粒子特性,要么,也有可能是粒子本身发生了新一轮异变,突破了以往的粒子特性,进入了第二轮特性增长密集活动。
商南明想起自己刚刚向林不之说过的。
敌人,已经发生了改变。污染案件,比此前二十年都要更加活跃,并且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