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会来吗?红衣女子询问之时,江央只是摇了摇头,他心里没底。
被那神秘的斗篷人救下之后,乌巴拉寨经历了一次血洗。作为村寨中目前唯一拥有神赐血脉的人,江央侥幸苟活了下来,却被那人洗去了八岁之前所有的记忆。在残酷的真实与虚幻的美好之间,身为神子的江央选择了后者。他像曾经的每一任神子那般以罪孽之事守护村寨,时至今日。
这八年来,失去记忆的江央只能在他人的幸福与笑容中寻找生存的意义,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心口空荡荡的,似乎生来便缺失了一块。江央以为这或许便是“神子”之意,与那些鲜活的人们相比,他始终都缺少了一颗属于人的肉心。神明蒙上了他的眼睛,不让他去看人间的惨剧,他是一樽空荡荡的石像,没有体温,也不会为他人长出痛楚的血肉之躯。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江央这么想过。他会在每一个寂静可怖的深夜中转动经筒,他会在寺院大堂的偏殿中供奉香火与一些不知要献给谁的鲜花与食物,他会忍不住去打量信徒身上鲜亮的衣着,然后长长久久地发呆,
() 不知这种空洞的真意。
但是,江央不愿承认,自己心中竟还有一丝隐秘可悲的期待。
这些年里,江央供奉在偏殿中的食物会有所减少,鲜花会变成粗糙的花环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一直觉得寺院中有一只看不见的“老鼠”。但以前的江央并不在意,就像他也不在意那些半夜里蠕动的百足与扭曲的血肉之影。无悲无喜的空洞神像,本也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寺院中的雪松枝上挂满了红绸呢?
江央抬手捂住脸庞,只觉得鼻子发酸,眼角滚烫。他胸腔内的肉心疯狂的跳动,呼吸拉扯得血肉几近痛楚,他感受到了疼痛。
“沙沙”,寺院中的灌木丛中传来了细碎的窸窣之声。江央朝下方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中钻了出来。
眼眸澄澈如冰湖明净般的少女蹲在台阶之下,仰头朝江央望来。
宿命总爱跟人开伤痛的玩笑,让这一切都仿佛昨日的光影重现。
就如同命运的齿轮再次咬合倾轧的那天,本该处决活女神的“神子”回头,与本该被献祭予龙神的“活女神”四目相对。
……
“……大妮?”
宋从心茫然地站在墓室的隔间外,看着完好无损的结界与内里空荡荡的阵法。昏迷不醒的阿金仍然倚靠在墙边,身旁放着鼓囊囊的包裹,里面存放的是足够两人十几天吃用的食物。地上有一些食物零碎的痕迹,但是那本该待在这里的女孩却不见了踪影。
大妮去哪了?宋从心有些焦虑,她迅速检查了结界与阵法,却发现自己离开前的布置都还完好,这意味着大妮和阿金并没有遇见难以摆平的危险。随后宋从心又检查了周围的痕迹,离开时她曾在周围施加了一些追踪足迹的术法,可墓室外却并没有属于孩童的足迹。
这意味着大妮并没有离开墓室,也没有遭遇危机,但她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墓室里?
“图南?”兰因见同伴的神色不对,也出声询问了她的异样。他们本是打算前往长乐神殿最深处的墓室,但宋从心心里还惦记着大妮和阿金的安危,两人这才花了一些时间辨别方向并且折返。但谁知不过分开一段时间,大妮竟然就出事了。
“没有遇到危险,也不是自行离开的吗?”听见宋从心的描述,兰因却是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你似乎说过,那个孩子是突然出现在神殿里的?”
“不错。”宋从心将自己观察到的大妮的细节都告知了兰因,“大妮记得自己的家人,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原来如此,图南,你听我说——”兰因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委婉而不伤人的语句,“大妮,或许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什么意思?”宋从心觉得这说法太过诡异,她是亲眼见过、触碰过大妮的,她确定大妮不是鬼魂或是幻影,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或许是活在过去的、已经死去的、更甚者是某个死在神殿中的人臆想出来的人。”兰因解释道,“长乐神殿已经被疯狂主宰,因此阴阳逆生、六宸颠倒,会出现有、有无与无有之物。那个名叫‘大妮’的孩子,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有,既此世存在;有无,既曾经存在;无有,既此世不存在。此三者,皆在此地共存也,因此,长乐神殿才如此令人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