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被桑遥亲吻过无数次的地方,以锁灵钉留下的伤口为中心,如同玻璃布满裂纹,密密麻麻爬满血线。
“微生世家的情报果然没错,你曾被哥哥的琴弦锁住琵琶骨,功力大打折扣。”桑遥身后缀着轮皎洁的圆月,满脸妩媚皆已不见,脸上是微生世家除妖时惯有的冷酷,她撑着手肘,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说出的话比满目清凌凌的月色还要冷,“经过改造的锁灵钉,滋味如何,钟少侠?”
钟情试着运功,所有功力都如石沉大海,他的心亦坠入万丈深渊,被层层寒气冰封。
“别怪我,你不该取走哥哥的灵骨。”桑遥光着脚向着他走来,扬起的衣袂犹如夜色中翩飞的白色蝴蝶,唯美而哀伤,“我自毁名节,放着好端端的微生家的三小姐不做,义无反顾地跟着你来到这陌生的朝闻道,受尽嘲讽和算计,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哥哥一马?”
“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微生珏?”良久,少年干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桑遥勾起唇角,轻慢地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被微生世家关了这么久的怪物,会如此天真地栽在微生世家的人手里。阿情,你娘亲没有教过你,不要轻信女人吗?”
“桑遥!”提起青萝公主,少年半妖脸上的所有伪装都毫不留情地被撕下,他咬紧牙关,舌尖似尝到了腥气。
“还是叫我微生瑶吧,比起你的跟屁虫,我更愿意做微生世家的那位众星捧月的三小姐。”桑遥半蹲在钟情跟前,锁灵钉上被她抹了微生世家特制的药物,能麻痹妖怪的肌肉,钟情能在被微生珏的箜篌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有所挣扎,证明他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桑遥爱怜地抚了抚少年的脸颊:“钟少侠,你应该感谢,我给你上的这一课。要是换做了他人,未必会留你一命。”
“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的这条命,还是该留给哥哥亲手了结。祸害众生的半妖,死也要死在真正的猎妖师手里,成为他捉妖生涯里闪闪发亮的一枚徽章。”
钟情心底刚腾起的希望,如烟花般炸了个粉碎,只余下粉身碎骨过后,纷纷扬扬无处着落的余烬。
他用目光凌迟着桑遥。
“不会疼的,这药,会麻痹你所有的痛楚。”桑遥半蹲在他面前,微凉的指尖探上他的胸膛,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忍。
她狠了狠心,取走他身上属于微生珏的灵骨,不再看他的表情,转身跳下屋顶。
那缠绕着满殿的青色藤蔓,一寸寸枯萎,花色纷纷凋落,飘零如雪,堆了满地。
桑遥留恋着满地柔软的触感,反复踏着长廊中细碎的花瓣。
“你践踏的是少君的真心。”踏云出现在长廊的尽头。
“真心?”桑遥薄裙飞扬,像个妖精似的,妩媚地歪了歪脑袋,“他从未放弃过杀微生珏,我在他的心里,根本不及他的帝王霸业,又或是时日一久,他对我失去新鲜感,就会将我弃如敝履。我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输,只能拼尽全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这就是你背叛他的缘由?”踏云不解。
“轻易得到的,不会珍惜,只有狠狠痛过一次,才会刻骨铭心。我要做他的明月,就该高高悬在天上,遥不可及。”桑遥抬手,接住簌簌落下的花瓣,轻轻朝掌心吹了口热气,花瓣散开,落在她的裙角上。
踏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三小姐,美得不可一世。
桑遥将装有微生珏灵骨的锦囊丢了她:“带着它回微生世家复命吧。”
踏云惊讶:“你知道?”
“你腰侧有微生世家的幽兰印记。”
踏云只好承认:“我是微生世家豢养出来的鸟妖。”
“你再多话,钟情就恢复了。”桑遥提醒。
“三小姐不和我一起逃吗?”
“我和你一起逃,你就逃不掉了。”桑遥遗憾地看着缠绕在自己腕间的青藤说道。
踏云咬了咬牙:“待大公子重得灵骨,必定会踏平朝闻道带您回家,请在此之前,三小姐务必好好保重自己。”
桑遥却是摇头。
没有人能懂她,是多么希望能兵不血刃地结束掉微生世家和朝闻道的恩怨,为这本书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踏云带着微生珏的灵骨走了。
桑遥朝着她的反方向奔逃。
水云殿一主一仆相继出逃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闻道,蚌精赶来时,钟情已逼出锁灵钉。
少年懒洋洋地坐在屋顶,虚空拢着悬着天幕上的那轮明月。
余毒未散,他的身体尚不能活动自如,张开的威压,如泰山压顶,叫人大气不敢出。满地枯萎的藤蔓,和凋落的残花,都昭示着他的不悦。
蚌精问:“请少君明示。”
“追。”
“要活口,还是……”
“踏云就地格杀,三小姐留活口。”
“是。”蚌精把钟情的口谕发了出去。
桑遥迎着山风奔逃,时不时看一眼腕间的青藤,青藤未有异动,说明钟情还没恢复,无法催动青藤,发动禁锢的技能。
青藤一日不除,她跑不跑,结果都是一样的。
况且,她根本就没打算活着走出朝闻道。
桑遥气喘吁吁跑了大半天,被一群鸟族的妖怪拦住去路,白蓉长老道:“三小姐,请回吧,莫要叫我等为难。”
桑遥喘了口气,取出雷火弹,说:“我知道你们这些长翅膀的,都很难对付,此物是你们家少君的杰作,想必你们还没见识过,不想找死的,趁早离开。”
*
上次微生珏种在钟情体内的锁灵钉被轻易逼出,桑遥就着手改造锁灵钉了,微生世家特制的药物搭配锁灵钉,能牵制住钟情,还要得益于微生珏曾用琴弦锁住他的琵琶骨。
他望着庭前摇曳的花树,面色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突然传来地动山摇般的震动。
一名小妖匆匆来报:“少君,三小姐用了您的雷火弹,白蓉长老翅膀被炸伤,不慎让她逃出了朝闻道。”
那满眼戾气的少君,没有小妖想象的那般雷霆震怒,反而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时间到了。”
腕间的青藤生出倒刺,扎进血肉里,注入能麻痹肌肉的毒液时,桑遥就知道锁灵钉困住钟情的时间到了。
彼时她刚逃出朝闻道,经过一条清澈的溪流,毒素游走全身经脉,抽干她所有的力气,她脚下一软,顺着铺满青草的斜坡滚落,半个身子都浸入了溪中。
水流潺潺,浮着粉白的桃花瓣,与她浸湿的裙角擦肩而过。
桑遥阖上双眸前,隐约见到一张昳丽凉薄的面孔。
那是桑遥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脸,犹如四月初枝头的灼灼春桃,动情到极致时,颠倒三千红尘。
死到临头,她的脸上浮起一丝解脱的笑意。
她微笑着,坦然受死。
这就是她的计划,借夺灵骨之机,诱他杀了自己。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对她的爱意和恨意达到顶峰时,被他亲手杀死,用自己温热的鲜血,成为他烙在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往后的洪荒岁月里,她便是他永远不能触碰的伤疤。
即便他不改执念,依旧选择踏平微生世家,手中的屠刀斩向微生珏和叶菱歌时,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她。
那时,他的刀便再也不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