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开合了两下
,她眼睫垂下,点头顺应下来:“我晓得了。只是我万万不能将布带回家去,怕我娘看到要遭殃的。只能来时缝上两针,这样一来,时间大抵会长一些,怕是空哥儿你四月才能穿上。”()
所幸崔净空并不着急。他清楚冯玉贞的本性,却偏要演一出戏要展示自己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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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掏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她,说是给她的报酬。冯玉贞臊得脸都红了,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嘴里只会一味重复道:“我不收你的钱!”
再逗下去只怕要跑了,崔净空才假模假样收回铜板。
是去是留,崔净空心里自有一番狡辩。开春后,冯玉贞似乎没有了要来的理由。可是之后又不止一个冬天,再说她手艺灵巧,做什么都利索精致,成衣价贵,于制衣做鞋方面是一把好手。总之,留她仍有几分利处。
衣料不能拿回冯家裁,叫冯玉贞爹娘看到,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她接下这桩差事,还是三五天地去崔净空那儿忙活。
说着是去裁衣,却远比在家当牛做马舒坦得多。她光临那个山洞里,别的什么也不必操心。自有崔净空替她砍柴捡果,她安安生生坐在那儿就行。
加之崔净空捉野食的本事出乎意料的高明,她无论如何推脱,一个月总能跟着他吃上两三回烤鸡烤鱼。半年下来,小姑娘养得愈发莹润,鹅蛋脸上也生出了两团软乎乎的腮肉。
四月,靛青的短打就穿到了崔净空身上,简单利索。冯玉贞绣工扎实,特意为他在衣角精心绣了几支青竹。少年身姿挺拔,脚上踩着草鞋,全身上下的穿戴无不出自冯玉贞之手,而他另一双崭新的布鞋也正在冯玉贞手下钩纳。
少男少女的交往潜移默化地延续下来,无论双方各怀有什么样的目的,短则三四天,长则六七天,一个月下来总能见三四次,碰头哪怕不干别的,单是聊会天也好,两个人所相识的同龄人只有彼此而已。
然而,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持续到了这年的九月末。女孩在一个午后离开,之后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洞穴。
整整一个半月,崔净空不见她的身影,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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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知道冯家在何处,崔净空却并未有动身去寻她的念头。
时至立冬,少年窝在山洞深处,只听见雷声大作,卷着萧瑟寒意的冷风吹进洞穴,吹灭了他身前微弱的柴火。
他并不去添柴,昏暗的山洞里,除了呼啸的风声,唯有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他的指腹缓慢摩挲着钱袋上细致的针脚。
崔净空对冯玉贞的离开早有预感。他对这一天的到来并不震惊,只是厌憎逐渐变得永无止境的等待。
这种等待的目的全然背离了他的初衷,以他平生所见所闻,尚且不能通晓其中关键。无力参透的厌憎感也渐渐从等待本身蔓延到了他所等待的那个人身上。
他想,其实冯玉贞如今对他的作用已经可有可有,十分有限。
芒种前后,黔山里搬来了一户富贵人家,为建府而在临近村落间招工。或许是他
() 神色沉静,虽然身量不算高,可碍于农忙时缺乏人手,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把他凑做不算结实的十五岁青年,勉为其难收了。
府内管饭,月钱虽比不得镇上的短工,可对他而言已足够谋生,五个月下来他攒了一兜沉甸甸的铜币,至少这小半年间饿不死了。
冯玉贞不来,也不耽误什么。
他抬起头,沉冷的黑眼珠穿过密集雨幕,山洞外空无一人,野草无助在风雨中苦苦摇曳。
崔净空目光定定,猛地攥紧了手里的钱袋,铜钱咯吱咯吱□□作响。他手里死死捏着这个冯玉贞绣的钱袋,眉眼失了一贯的冷淡,神情森然而不甘。
他几乎有些恨恨了,咬牙不知道第几次揣摩不归人的心思,这个冯玉贞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是这些日子给了他点无关紧要的好处,以为如此就能轻易驯服他不成?难道她以为她扯扯绳子,自己就会眼巴巴地凑上去,摇着尾巴问她为什么突然丢了他吗?
崔净空愈是思寻,面色愈发暗沉。他从不知何为感恩,好似他腹中的心肠流着毒汁,生来就是最适宜世间首恶扎根疯长的沃土。
法玄方丈悉心教导了五年的四维八德、人伦五常,最终在知晓崔净空毫不犹豫掐死那只斑鸠,栽赃陷害给弘慧时彻底死心,明白这些年月全是白费功夫。
正如此刻,一旦他心生绝意,从前女孩涓涓细流一般的善举,现下全数成了她虚情假意的佐证。
冯玉贞对他的柔情若不是纯粹无瑕,对他的忠诚若不是石赤不移,便会适得其反,转而成为他最为憎恨的仇敌。
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从雨声里剥离出来,崔净空被拽回思绪,他一手摸起身旁磨尖的石块,敏锐地抬起视线,神情却蓦地一怔。
头戴蓑笠的女孩站在山洞口,羸弱的身子被呼啸的北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向山洞内探身,唤他的名字:“空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