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畴所言的安全,是由于寨子外圈竖着密密麻麻、用以防卫的尖锐栅栏,每隔一丈远都安插着戍守的兵士,几处寨门之内搭建起用以瞭望的望火楼,宛若一个密不透风的营垒。
再者寨民多自给自足,数日不出寨门,因而一旦有鬼鬼祟祟的可疑之徒出现,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识破。
然而崔净空驻扎在前线,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免不了要出寨冒险。可田泰拗不过冯玉贞,加之寨外有随从的人马,他掂量了一下,还是带上了冯玉贞。
到达营地,许多伤员身披残损的甲胄,肢体包扎着布条,更有一些不幸缺胳膊少腿的,躺在帷幕里□□。
鼻腔萦绕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冯玉贞不敢仔细去看这些伤员,心中惧怕崔净空也成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她面色苍白,叫自己强行镇静下来,从田泰手里夺过药瓶。
顺着田泰的指路,她快步走至军中大帐,甫一打起帘笼,帐内空荡荡的,只有书岸上摆置着供军中将领商议对策的舆图。
田泰没有跟进来,冯玉贞有些茫然地迈开腿,只听到左侧的有人咳了一声,他嗓音沙哑,不虞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原是在这儿藏着呢!冯玉贞立马绕过屏风,见崔净空半敞着衣衫,半躺在一方窄塌上,腹部缠着的白布条上渗着星星点点的血。他面无血色,拧着眉心,正在闭目养神。
“还不过来?要我亲自去门口请你吗?”耳朵捕捉到这渐行渐止的脚步声,崔净空被疼痛折磨得愈发不耐。谁知这人却好似脚底生根似的,愣是不走了。
他睁开眼,眼里已经被激出了沉沉的怒气,却在看到来人时猛地顿滞住了。
崔净空的声音很低,失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你怎么来了?”
“……要不是我执意要田泰带我过来,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冯玉贞坐到塌边,脑袋低着,不叫崔净空捕获到自己此刻的神情,兀自拧开药瓶,语气冷邦邦的:“既然不愿意叫我知道,那我给你上完药就走。”
崔净空自知理亏,伸手解开布条,精瘦的侧腰上,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锥得冯玉贞头晕目眩。
这道被缝起的新伤瞧着有些不同寻常,下面还累着隐隐约约的深色疤痕。冯玉贞心尖打颤,又瞄一眼,不由得攥紧了药瓶,抖着声音质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受的伤?”
见瞒不过她,崔净空放轻声音,不欲惹她动怒,如实道:“前两个月的旧伤,刚刚痊愈,只是刀枪无眼,今日碰巧伤到了同一处。”
那他彼时遭疯马拖行、随她跳下悬崖,竟然都是带着伤的?可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还只顾着暗自窃喜……
冯玉贞抬起脸,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见崔净空略牵起唇角,清隽的脸上朝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泪水便急溜溜地打转。
“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她抽噎着数落他,眼泪掉下来两滴,她胡乱用衣袖拭去。
她
呼出一口气,用搭在一旁的湿布将双手来来往往擦干净,这才屏气凝神给他上药。
虽说冯玉贞动作轻柔,可毕竟是如此狰狞严重的伤势,崔净空却全程没有喊一声疼。
相反,他甚至支颐盯瞧着冯玉贞为他敷药时认真专注的面容。愈看愈欢喜,眼睛一刻也离不了她。饶有闲心地探出手,将她垂落的一绺碎发别到耳后,自然又得了女人的一句软和的训斥。
给他重新换上干净的布条,冯玉贞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女人鼻尖挤着汗珠,同面无波澜的崔净空比,倒更像是负伤的那个。
将衣衫略略合上,崔净空拉过冯玉贞的手,仗着她正心疼自己,不敢多强硬地抗拒,将人拽到自己眼前坐下才罢休。
他缓缓攥住女人的手,五指插入指缝,盯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这才缓声道:“我是怕你担忧,才没有叫田泰声张,本想着今晚回去再同你细说。”
冯玉贞眼圈仍有些泛红,晃了晃两人相扣的手,轻言细语道:“你平时回来都是半夜三更了,我早就睡下,怎么碰得着面?接连几日都没说上三句话,要不是我瞧田泰突然立在门口,追问之下他才松口,不然我还不知道你伤势这样凶险。”
崔净空就等着她这句话呢,先是把营地的状况告知她:“你且放心,今日袭来的残兵只是强弩之末,待我三四日后围剿干净,之后便清闲许多了。”
话音一转,他敛起狡黠的眼眸,语声刻意低下去,恳请的意味很重:“倒是你——何日才肯给我一个名分?”
“我……我不都答应你了吗?”冯玉贞有些发窘,她难为情地想,崔净空这一番话说出来真是听着别扭极了,怎么将她说得跟一个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似的。
崔净空抬眼望她:“可我们尚未成亲,更未入过洞房,算什么夫妻?”
这句话才是关键,也是崔净空的目的所在。冯玉贞好似被兜动了心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缄默了——当年离结为夫妻,不过一步之遥。倘若冯玉贞未曾及时逃离黔山,两人估计早就于京城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