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一层热闹极了,尤其是挨着戏台那块,喝彩鼓掌之声不绝于耳,虽说他们所在的二楼雅间门清净,然而也不免沾了一点喜庆的氛围。
这顿饭吃得很顺心,唯一不甚令崔净空满意的,便是冯玉贞的一颗心全然被菜肴与戏曲吸引了,半点没落到他身上。
他掀起眼皮,见对面的女子已经放下筷子,两手支着桌沿,面色微红。她不爱涂抹脂粉,皮肤清透而莹润,杏眼望向戏台,两片软唇略微张着,唇角略略泛起一点细微的笑纹来。
趁冯玉贞聚精会神之际,崔净空细细端详了她许久,愈看愈觉得这人怎么生得处处都秀致极了,十足熨帖他的心口。
小二打起帘子,照客人吩咐,将一坛竹叶青轻手轻脚捧到桌上,崔净空才从冯玉贞脸上收回黏连的视线,他颔首示意,小二端起几个空盘子,又悄无声息下去了。
酒坛已提早开了封,崔净空之前从未见冯玉贞饮酒,不清楚她的酒量究竟如何,以防万一,先只用浅腹的小酒盅打头阵。
他将一盏白瓷酒盅搁到冯玉贞手旁,狡猾的个性又兀自使坏,并不出言。
概因酒盅同茶盏相仿,冯玉贞又看戏起意,眼睛都没瞟过来看一眼,只以为是寻常茶水,就手端起,倾杯往口中送去,却不料,灌入的是微苦醇厚,又带有辛辣之味的酒水。
冯玉贞丝毫不设防,又碍于酒盅太浅,一下喝进去大半杯,立刻被陌生的酒液呛得咳嗽连连,登时间门从脸红到了耳根,这回真像是抹了一层殷红胭脂似的。
低头一看,哪儿是什么茶,杯里分明是金黄翠绿的酒!
冯玉贞是真的滴酒不能沾,前世今生也只在婚宴上抿过两口米酒,只觉得酒气冲头,怕当众出丑,随即不敢喝了,之后全赖于崔泽替她挡着。
这时候,一只大手很及时地过来抚她的脊背,手掌贴在她颤动的肩胛骨上,自上往下顺了两遍,冯玉贞扶住他递过来的胳膊,勉强止住咳嗽,眼睛也被呛红了,湿漉漉的闪着水光,眼尾滚着未垂落的泪珠。
冯玉贞拿袖子胡乱擦了擦口唇,红眼睛里冒着火,回头质问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崔净空立在她身后,俯身将她手里的酒盅不动声色地夺过来,脸上带着歉意,不安道:“你喝不了酒?怪我看你今日与我出来,难得这样欢愉,想着饮酒助兴,竟弄巧成拙了。”
既然是好心办坏事,也自然不好多加指责,像她这样酒量小的也不寻常,冯玉贞压下疑心,委实没心力去细想,方才喝得太猛,脸颊发烫,脑子也不免晕乎乎的。
她撑着头,拿指腹揉了揉额侧,阖住眼,嘴里飘出来一句有气无力的话:“你别动了,我自个儿缓缓。”
冯玉贞因而错过了崔净空意味深长的笑容。男人从容不迫地直起身,复尔坐到女人对面。
崔净空捏起那个酒盅,贴上嘴唇,仰头将杯里残余的酒液一口饮尽,眼睛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她,逡巡于她潮红的脸和不自觉
咬住的下唇。
缓一缓是醒不了酒的。
崔净空舔去唇上的酒液,将正对着戏台那面的帷幕放下,他想,这不能怨他,实在是凑巧,谁也不成想冯玉贞居然是一杯倒,两三口下去就醉了。
“贞贞?”冯玉贞低着脑袋没动静,崔净空又轻声唤了一声:“贞贞?可还听得清吗?”
冯玉贞一阵缄默,连揉头的手也渐渐停滞不动了。崔净空继而伸出手,盖住她另一只搁在桌上的左手,慢慢地十指相扣。
他不由得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方才还不让他牵,现在却管不了他了。
崔净空占了便宜,正得意窃喜,却看到本该熟睡过去的女人从手臂上支起脑袋,迟缓地盯着他们两人相覆的手,拧眉慢吞吞道:“你是谁?”
还以为冯玉贞清醒过来了,崔净空放下心,他哄骗道:“我自然是你夫君。倘若不是你夫君,又怎么敢牵你?”
冯玉贞倒也不反抗,她很认真地瞧了这张清隽的玉面半晌,坚定地摇摇头,出言道:“你不是他,我夫君不长你这样。”
要么说她对付崔净空已然磨练出了一套本事,神志不清的时候也不叫崔净空舒坦。
这么短短一句话,崔净空的镇定自如霎时间门烟消云散,面容之上不受控地横生出戾气,嗤笑道:“你我二人名字都登在一起,你还想找谁?”
崔净空还有更多未尽之语憋在喉咙里,跟卡了个枣核似的不上不下,嫉恨如同燎原的火,他无数次地设想过,倘若先来者是他,当初娶了冯玉贞的是自己,她也会这样执着的经年不忘吗?
崔泽早死了八百年,为何你偏生对他如此长情,念念不忘,对我却刻薄至此?
“骗子,”她嘴里嘟囔了一句,面色红润,摇摇晃晃试图站起来:“我要回家……”
崔净空怒气未消,可一看到冯玉贞脚下趔趄,又顾不上那点怨气,起身环住她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