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松郡打仗时被梁烨快刀斩乱麻换了自己的心腹,虽有流民,但等到和谈过后,大部分都已经被安置救济,王滇押送粮草过寿云到宁明,流民虽有,但不足为患,年前雪灾多为北边这几个郡县,他和梁烨一早便重点关注。
但安汉郡这等人尽皆知的富庶之地,竟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那妇人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在嚎问这无间世道。
“……去岁河西云水决堤时……我们这里大旱……秋收时地里根本就没有粮食……”跪在地上的老翁双目浑浊,他想哭,却早就流不出泪来,空洞又麻木的眼神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贵人,并不奢望他们能相救,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寻常旧事。
“……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去岁更是加重了三倍,县官老爷说太皇太后娘娘要过生辰宴,好不容易屯的过年的粮一粒都没剩……”
“地……都没了……他们压低了价要买,我们不敢不卖,扔些碎银子过些时日还要想方设法拿回去……”
“旱灾不敢往上报……皇上打去岁春突然转了性子,河西水患收拾了那么人……谁敢往上报?”
“本来以为换了新郡守终于能有口饭吃,谁知道又开始打仗,家里干活的男人都被抓了壮丁,朝廷要粮草不管我们死活,皮都恨不得剥一层带走……”那老翁哀声道:“我们想往南走,却被郡守的兵往回赶,那都是些畜生!见人就杀,我们也不敢再往南……”
“天杀的狗皇帝——半分活路都不肯给人留——”跪在地上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哭喊出声。
“贵人,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看在我们走投无路的份上,饶过我们!”有人惊恐地使劲磕头。
然而大部分人,都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再挣扎,如同行将就木的活尸,麻木不仁。
王滇遭遇过刺杀,经历过宫变,亲见过战争,血腥的场面不知凡几,面前这四五十个流民,既不惨烈也不壮观,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浮光掠影感叹过世道艰难,当时他去意已决,感叹的不过是梁烨肩上这烂摊子,更多的是心疼梁烨的不易。
但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谓民生多艰,以致于一人之力一时之功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抢夺着暗卫从马车中拿出来的面饼和汤饭,暗卫一开始在试图维持秩序,但刀剑的威吓在他们面前远不如抢不到一口饭来得更让人恐惧。
“娘,吃,快吃!”有人端着粥往一闭着眼睛的老妪嘴里送,然而那老妪已经没了声息,手里还死死攥着撕夺来的半块的面饼。
那人扣出了她手里的饼,眼泪淌进嘴里,就着干饼使劲地咽进了肚子里。
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暗卫都不忍再看。
原来比起让人死,让人活要难上千百倍。
王滇转头看向梁烨,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见王滇看自己,握住了他的手,“没什么好看的,走。”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感恩戴德的叩头和感激,都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
“幼时闻宗上课,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天下百姓能人人有饭吃……我那时候以为他在说笑话。”梁烨将他拉上了马车。
怎么能不觉得是笑话呢?
哪怕宫中活得艰难,也不曾缺衣短食,刚登基的小皇帝觉得天下所有东西都是自己的,绫罗绸缎佳肴珍馐不入眼,钟鸣鼎食宝马香车弃如屣,闻宗说民间有百姓饿到啃树皮,他能吊儿郎当反问一句何不食肉糜。
老头儿眼里的失望和眼泪都让他觉得烦躁难堪,于是那把戒尺就无情地抽在他的掌心,闻宗恳求着说陛下你睁眼看看你的子民,梁烨却觉得这皇帝他当得不情不愿,自己活得尚且艰难无望,合该是天下人欠他的。
他气得偷走了闻宗的戒尺,却不想这戒尺早已时时刻刻悬在了掌心之上。
“如今这境况不是一个人的过错,”王滇看着他道:“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但朕是皇帝。”梁烨冲他咧嘴一笑,“朕就该让他们吃饱饭。”
王滇愣了愣。
梁烨同他说过许多次这种话,带着威胁和命令,霸道又固执,王滇厌烦极了他这种封建帝王的做派,每次听到都恨不得上手抽他,在唾弃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但凡换个人来做这个皇帝,哪怕是他王滇来,都要比梁烨这个神经质的疯子做得更好。
他信梁烨能当个好皇帝,大部分是来源于对自己的自负,但早已不知不觉间同大部分人一样,带上了梁烨是个疯子的偏见,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试图将梁烨从皇权中剥离。
梁烨偏执霸道,他也不遑多让,从来没有正视过梁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现在看来,梁烨比任何人都适合做北梁的皇帝。
他未必对百姓有多少同理心和悲悯,但他知道身为一个皇帝应该做什么。
王滇看着他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梁烨挑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滇笑了笑,“被你帅的。”
梁烨说过那么多话,却从来没有一句比得上这句让他更能看清这个人。
——
冯岚正枕在美姬的腿上吃着地方县官上供来的名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大人,这点心有那么好吃吗?”姬妾的玉臂柔柔地搭在他肩上,娇嗔道:“大人都不肯看人家。”
“自然好吃。”冯岚笑道:“瑶儿你是不懂这点心其中之妙,单其中一味材料就要花费千金,三百六十五道工序才出来这么小小一块,就算是陛下都尝不到。”
“那妾也要尝尝。”那女子闹着要吃。
“别闹,这东西可是好处无穷,哪能随意让你吃?”冯岚拥着美人温声哄劝,“不过你若让你那妹妹答应做我的妾室,莫说这小小一块点心,你之前看中的那两处园子我便都赏给你们姐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