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里开始冒出嫩芽时, 令人恼怒的冬天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
绵延不断的运粮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训练有素的士兵正在将锻造好的兵器一捆捆地往车上装,一派忙碌的景象。
“陛下已经在宁明郡同虞破虏僵持了一月有余, 此次粮草和兵器送达, 定然能打破僵局。”崔琦坐在轮椅上,看向愈发沉稳的王滇,“如今大都虽然安定下来,官制改革也初见成效, 但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人在算计, 你这时离开,实在不妥。”
“世家一时半刻不会敢动弹。”虽然伤口已经痊愈,但余毒不是那么好清除,一阴天左小臂便隐隐作痛, 王滇动了动胳膊,“此时离开, 他们也拿不准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更不敢轻举妄动, 再说有十六兄在大都坐阵, 我走得也放心。”
崔琦听见十六兄这个称呼就头疼, 偏偏王滇十分来劲,欠揍得很, 他还不能真把人给怎么样,只自动忽略当听不见。
王滇晦暗了两个多月的心情终于有了点明媚的迹象, 他转头看向恢弘的城门,“大都虽好, 待久了却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出去洗涤洗涤心灵, 诸事还得有劳十六兄。”
崔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陛下不会放心。”
“他放不放心无所谓,你反了也只能推阿寰当皇帝,我正好带着你弟弟走。”王滇被自己的假设取悦到了,拍了拍他的轮椅靠背,“这仗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我还可以捐些钱粮表示支持。”
崔琦脸色黑了黑,看得出来他很想骂人,毕竟被王滇强行绑上了他们的“贼船”,他反不反,当皇帝的都是梁寰,虽然他没这个意思,但被王滇和梁烨算计得死死的,心里还是难免憋屈。
很想站起来踹人。
王滇某些时候比那糟心的梁烨还要气人,他随意地给崔琦拽了拽披风的领子,戏谑道:“你要是造反,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时候不早了,王爷还是抓紧时间启程吧。”崔琦转动轮椅往后一退,对他拱手行礼。
王滇叹了口气,直起身拱手正色道:“大都便有劳兄长了。”
这声兄长喊得平静又自然,崔琦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大约是总被他十六兄十六兄地叫已经麻木了,最后还是多了句嘴:“王爷,一路平安。”
王滇踩着脚蹬上了马车,闻言转过头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崔琦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梁烨,然而不等他细思,马车已经疾驰而去,溅起了满地雪泥。
浩浩荡荡的押粮队伍前往了东北方向的宁明郡。
——
因为谈亦霜的事,充恒最近变得格外沉默,平日里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得闲,往常出来早骑着马疯去了,如今却肯老老实实和王滇待在马车里,恹恹地剥着炒花生,一颗算作两瓣吃。
王滇在看地图,然后桌子上就多了两粒剥好的花生。
他抬头去看充恒,充恒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王滇笑了笑,拣起花生扔进嘴里吃了。
“祁明身后的人还没查出来,为什么要离开大都?”充恒大概觉得跟他独处很尴尬,只能勉强找出个话题。
当然他也是真的想不明白。
“世家被我逼得太紧,再逼下去容易适得其反。”王滇耐心地同他解释,“祁明一死,对方的心算是安了大半,而且世家此次元气大伤,估计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动作,我出来正好诈他一诈,我走得这般痛快,他焉知我有没有留后招?只看谁胆子更大。”
充恒咯吱咯吱将花生咬得嘎嘣脆,茫然地点了点头,“啊。”
王滇失笑,“就跟下棋一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时候明知是坑也得跳,有时候明知道有好处得也不敢动。”
充恒又给了他两粒花生,示意他吃。
“而且我也想梁烨了。”王滇捻起来吃了。
“哦。”充恒这回懂了,“我也想主子了。”
大帐中,梁烨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众将领都呆坐在原地没敢动。
“继续说。”梁烨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示意他们继续。
“楼烦和东辰的军队昨夜起了摩擦,死了近百名士兵,大部分都是楼烦人。”吕恕道:“他们的营帐挨得太近,待得越久,摩擦就会越大,所以末将以为,我们还是得继续拖着,等待时机。”
“吕将军,想法虽好,但咱们拖不起。”有将领反驳道:“粮快见底了,兵器也不够,咱们拿什么拖?”
吕恕皱眉道:“但这是如今最稳妥的法子。”
“虞破虏想得也是拖。”卞凤道:“之前几战虽然我们跟虞破虏各有输赢,但他显然没有尽全力。”
“东辰的皇帝申尧病了。”吕恕道:“太子死了,申尧立了皇太孙,但他还有十几个儿子,申尧这一病,结果不好说,皇太孙申安根基未稳,正跟他那几个叔叔伯伯们斗得厉害,虞破虏未必不想尽快打,但皇帝的意思他也不敢违背。”
梁烨摸着下巴上长了不少的胡茬,开口道:“喀什连雪此人如何?”
“据说是个极好说话的性子。”焦炎道:“他现在跟喀什多鲁汇合,军权基本上就落到了喀什多鲁手上,他病得重,天天玩狸奴,也不知道那狸奴能变成美女还是怎么的,说不定哪天就被那小狸奴咬死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营帐里也全都是些横刀杀人的粗汉,闻言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梁烨勾了勾嘴角,手里拿着剑鞘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喀什多鲁那蠢货耳根子软,找几个会楼烦语的混进去,虞破虏性子刚直,朕就不信他们真能一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