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 2)

旋转的钢铁机身撞击水泥路面发出巨响,震得整座钟楼都随之一颤。局势近乎成为定局,胜利的天平向着一方毫不留情的倾倒。

朗姆的脸色暗沉灰败下来,震动瞳孔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他的手指反复收紧蜷缩又张开。姬野凌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他这副被逼至穷途末路的样子。

“你们怎么敢……”

惊怒声音里带着一分泄力的颤抖,布满欲望的苍老眼睛里折射出浓烈不甘心的意味。

“你已经老了,头脑也越来越不清醒,显然有人认为你已经老到应该去死了。”

姬野凌淡淡的说,一步一步慢条斯理的逼近,如同玩弄迫近悬崖的猎物。

“毕竟组织里一直奉行弱肉强食的原则对吧。“?走至朗姆身前几步远时,他缓缓站定,仰起脸笑了笑。轻蔑又嘲讽,恶劣至极。

“你到底是谁?”

朗姆怒瞪着面前性格大变的青年,藏在身后握住手枪的手关节用力,暴起一层青筋。

丢盔卸甲的崩溃不过是这个老狼一般狡诈的人展现出来迷惑对手的假象。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扭转战局的机会。

仅仅短短一个照面,朗姆也若有若无的察觉了面前青年没有掩饰好的秘密。

他……并不擅长动手。从刚才开始对于自己的攻击,只是一昧闪躲,却并未采取任何手段反击。明明自己已经露出无数个破绽,可他视而不见,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对于战斗中时机的把控并不敏感。

那么……

既然GIN已经不惜为他做至这个地步。那么反过来说,面前的人同样也是针对GIN最好用的人质,是破局的点。而青年自己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不设防的向自己靠近。

“你见过我的,好好想一想。“?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姬野凌脸色苍白的如同失去生命力的石膏蜡像,可唇角扬起的笑意和眉梢间愉悦神色,无不昭示他现在的好心情。

……仿佛一个没有痛觉的怪物。

“前不久,在超市观察我的人是你?”

朗姆试探着问道。

姬野凌微笑着轻轻摇头。

“冰演场馆爆炸案联系我的人是你?”

朗姆多年来的老辣已经让他渐渐在整件事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姬野凌前后差异展现的太过于巨大,给人一种极端割裂感,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如果真是如他所猜测的那般,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玫瑰”是一个代号。但并不是单独指姬野凌,也不是指面前出现的诡谲青年。

他们都是这个代号的持有者,他们单独都无法成为拥有这个代号的人。

“不不不。”

面前的青年想听到的答案似乎并不是这些。他对于朗姆三番五次猜不中正确答案感到极度无趣和不满,于是主动提示道。

“用你左眼的能力好好想一想,在更久远的过去,你见过我的。”?姬野凌歪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更早以前,在更久远的过去……

这下搜索的范围无疑扩大了很多倍。朗姆耐着性子陪他演下去。可却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自己还曾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曾经见过这个人。

朗姆明白青年话语中暗含的潜台词。自己见过的不是”玫瑰”,也不是姬野凌,而是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他”。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响起。姬野凌眉目间浮上一层溢于言表的失望。

他的嘴唇微动,用气音吐出一个地点,自己率先公布出了“正确答案”。

轰——

城市边缘的天际远端,白亮狂蛇般的闪电裹挟着沉闷惊雷重重劈落,整座东京都短暂的暗了一霎。

在这个不过呼吸的瞬间,窗外所有闪烁的霓虹灯都熄了,高楼大厦纷纷沉睡,城市沐浴在极静的夜里,风裹挟着雨丝呼啸灌进,冰凉水迹沿着青年苍白瘦削的下颌与扬起的优美脖颈曲线蜿蜒向下。

嘀嗒——

风里飘来浓重粘稠的血腥味,姬野凌那双野兽般灿金的瞳孔,在极静的夜里绽放,狭长的眼睛,折射着夜雨飘落的水丝。

他在黑暗中凝视着朗姆,唇角虽然自始至终挑着一抹促狭的笑意,但是细看过去,眼中却是一片无动于衷的冰冷。

——这个如同注射着已死之人的眼神。

朗姆缓缓打了一个寒颤,残缺的左眼缓缓睁大。

“怎么可能……”

他嘴唇挪动,颤抖着出声,困惑而又难以置信的喃喃低语。

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眼神,

——多年以前,博尔米奥实验基地事故爆发前传递回总部的最后一份备份监控录像上。

只出现过短短一刹那,这一霎那,是房间中那名被囚禁实验体投向监控摄像头的轻描淡写一瞥。

隔着黑洞洞的机器屏幕,“他”与监控室中的研究人员对视。目光冰冷而无动于衷,仿佛自己看的不过是一群已死的,还在蠕动的肉块。

在这之后五分钟,实验室高危实验品存储罐阀门故障,发生严重泄露。造成实验室连环爆炸,整座实验基地毁于火灾,实验体暴动出逃,整座基地无一幸存。

事故发生后,猎犬实验被判定为不可控的失败项目,再次封禁。

而那年,刚刚开始在组织中声名鹊起的琴酒是被派去清理残局的人。

遗漏的线索在此刻被串联在一起。GIN对于玫瑰的特殊态度,那过度控制的保护欲,一切反常的行为都有了有迹可循的源头。

姬野凌顶着朗姆投来的惊疑不定眼神,双腿交叠倚坐在窗口,侧目望着窗外兀自出神。好一会才幽幽开口说道。

“有人让我来找你……”

“他是个一根筋的笨蛋。曾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永远不假思索的挥下。”

“这样本来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活着的方式,适合凌的方式就是如此。”

青年低沉轻柔的声音仿若小提琴优雅奏响的夜曲。在这个夜里静静叙述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月光拨开云雾,落在他俊俏的侧脸上,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的落寞。

“但武器是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感情的,它只需要不加思索的被人使用就可以了。当产生感情,萌生出自我意识那一刻起,他就跌落神坛,失去威慑力,再也无法做回一把刀。”

这个道理,朗姆明白,所以加以利用,琴酒明白,但是听之任之。

只有姬野凌一直被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蒙蔽其中。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却又茫茫然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源头。

没有任何人告诉姬野凌。他已经不再是一把趁手的刀,变成了一把双刃剑,将身后握住他的人刺得鲜血淋漓。

因为即使如此,也有人一直默不作声地不肯松手,一言不发的倔强硬抗。

所以凌是个蠢货,琴酒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一个是丝毫不自知的坠入人间,而另一个,是清醒着沉沦,自甘堕落的从组织最锋利的刀变回一个普通人。

青年想到这里嗤笑一声。

当局者迷,凌一直认为自己被拒绝,不被需要。

这个感觉是对的,也是错的。

不是不需要,而是所索求的太过纯粹。

黑泽阵是天生高傲的野心家,他不需要一把无所畏惧的刀懵懵懂懂之时对自己的倾注所有。而是一个具有完整人格的人对他所有毫无保留的爱意。

他不是要成为姬野凌生命中没有选择的选择,而是拥有无数选择之中仍然唯一的那一个。

为此黑泽阵可以成为一个极有耐心的老练猎手。等很多年,等着这把刀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他身边,又可以再继续等下去,看着刀慢慢成长蜕变为一个拥有情绪的普通人,用人类的感情再一次沉沦于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等待姬野凌,不会给他暗示,不会向他提供任何帮助。丝毫不打算伸出援手,却也没有就此抽身离开。

他冷眼旁观着姬野凌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完这一段路,然后带着这一路历经的风霜雨雪,仍然坚定的行至他面前。

至此黑泽阵才会向感情低头,坦然认输,俯首称臣。

可是他要的太过纯粹与独特,他等的起,姬野凌给不起。

黑泽阵所索求的,恰恰是姬野凌唯一给不出的东西。

青年转过了头,居高临下的宣判。

“所以有人找我做了一笔交易。以命换命,他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

夜雨沙沙,钟楼顶部覆着苔藓的铁皮瓦片在风雨中摇晃着发出共振的频率,整座钟楼都回荡着单调的雨声。

在姬野凌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时这片空间诡异的静了下来,连同风雨的声音似乎都止息了,如同尘埃落定前的征兆,有什么将要结束了,气氛像是扯拽到极致的弦,在将断未断的边缘。朗姆的神经已经崩紧到了极点,太阳穴攀着的根根青色血管爆出,在薄薄皮肤下跳动,眉梢间戾色浮现。

姬野凌转过了头,将视线落回了朗姆身上。

“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他逐字逐句地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

“我怎么会不答应他。”

他跳下了窗台,毫不避讳地径直撞向朗姆迎向自己的雪亮刀锋。朗姆的眼神游移不定。姬野凌向他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别紧张。你刚才猜对了,打架这种事情我从小就不擅长。”

他冷声轻笑着,一语道破朗姆刚才暗藏的心思。灿金色的眼瞳像是粘稠的流动蜜糖,细看里面却是一片散漫的冰冷。

但朗姆丝毫没有感到松懈,他的第六感在疯狂拉响警报。

极度危险————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朗姆脑海中的瞬间,耳朵就捕捉到了有什么东西倏然破空而来的尖锐声音。

砖土飞扬,尘埃四溅。

飞尘散去之后,姬野凌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跌坐在墙边的朗姆,泼墨般黑色粘稠的液体顺着粗粝墙壁缓缓淌下。

朗姆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空旷的胸口。

咣当——

军用匕首从手中缓缓脱落,清脆声音宛如丧钟的哀鸣。

和赤井秀一手上拿的那把轻型狙击步枪不一样,大口径狙击枪的子弹无需命中人体致命点,也可以轻易致死。子弹震波形成的出弹伤口会有钻入时的十倍大,这种穿透伤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天乏术。

武装直升机上携带的雷达扫描整座建筑,显示墙壁之后的人体成像需要一定时间。这是姬野凌愿意在这里和朗姆拖延时间的原因。

“我确实不擅长,但有人会替我做这些。”

姬野凌慢悠悠的补充完后半句。

朗姆瞪大涣散的眼睛里倒映着青年缓缓俯下的身影,他以为姬野凌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还有想说的话,和对这个世界未完成宿愿的不甘心,可只能从失去力气的喉咙里挤出赫赫——仿佛破败风箱的拉扯声。

姬野凌垂下眼皮扫了他一眼。从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旁拾起碎裂的手机。

凌晨2点58分,朗姆死亡。

至此,他答应过的所有条件已经完成了,现在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

杀死朗姆对于他来说并不难。真正困难的是彻底取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不再受任何阻碍的将所有矛头对准组织。

在过去的时间里,他试了很多种方法,但所有强硬手段全部失败了。凌那个家伙就像路边的野犬,牢牢咬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丝毫不肯松口。

在这方面,他争夺不过凌,他没有什么赌上命也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他的内在远远没有凌坚定,不然也不会被压制这么多年。

可反过来说,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什么都可以利用。

他看着凌被他的庇护者驱逐出去,一脚踏入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看着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人如行云流水般出现在他单调贫瘠的生命里,教会他一些事情,然后离开。

转机出现于姬野凌再次被调回组织活动中心东京。所有在他生命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痕迹的人齐聚的地方。

一个新的想法就在这时出现,

——凌的意志既然从外部无法击溃,那就让它从内部分崩离析,让他自己主动丧失活下去的欲望。

“舞台”已经搭建完毕,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出手,只需要再多一点耐心的等待下去。

他放开了手,放任让凌去品尝体验这个世界的美好。等着他找到自己的锚,诞生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感情,越来越接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因为越是这样,“凌”越会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存在已经不必要,只要活着就会给最在意的人带来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