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1 / 2)

“峄城, 我们有过一个女儿。”

顾峄城试着理智,但当她这句话一开口的瞬间,他的理智荡然无存。

有过一个女儿……

从她的语气中,他明显能察觉到, 那是曾经的事。

所有的不解仿佛都在这一刻串联在一起, 她的态度, 也变得有迹可循。

顾峄城沉默许久, 握着她手的掌心仿佛变得僵硬。

浑身血液直冲头顶, 他突然忘记思考。

可是她的手, 也很凉, 甚至比之前更加凉。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可顾峄城还是沙哑着声音, 问道:“现在,她在哪里?”

这么多年了, 莫穗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将这件事告诉他。

可当时她想的是, 告诉他之后,又能改变什么呢?

两个人一起为死去的孩子而伤心吗?

如果他们必然会分开, 又何必拉着他,让他与自己一起堕入深渊。

孩子的去世,是莫穗心里的一个结。

推开他时,她一方面自我厌弃, 但另一方面, 又会因为想起他们的孩子,而埋怨当初在这段感情中,他也没有坚持下去。

哪怕当年的分手是两个人共同的选择, 可她这样的心理状态, 难免会钻牛角尖。

否则, 她大可不必折磨自己这么多年。

原本这个秘密会一直被她深埋在心底,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然而,现在她不再这样想了。

顾峄城有权知道一切。

很多时候,莫穗都听不进心理医生的话。

但如今冷静下来,林医生的一个个建议竟慢慢涌现,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她开始面对自己最不愿意触碰的伤口。

揭开伤疤,才能真正治愈自己,治愈他们之间的感情。

屋子里很安静,直到莫穗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五年前分手没多久,她怀孕了,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二十二岁的她,深知在正当红时未婚生子意味着什么,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要求休息一年的时间。

她工作上的一切交接都由吴姐完成,正好那阵子吴姐忙着照顾家中备战高考的儿子,所以她瞒得很好,谁都不知道她躲起来做了什么。

小胎儿在腹中时很乖,整个孕期,莫穗没有孕吐,产检的各项指标都合格,身材也不曾走样。

怀胎十月,她唯一的孕期反应,就只有嗜睡。但是睡觉是多么幸福的事,向来睡眠严重不足的她在那段时间没有任何顾虑,没事便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再摸一摸自己肚子里的宝宝,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预产期在秋天。

在莫雅琴的陪伴下,她提早住进私家医院。

没有任何人打扰,莫穗安心生下他们的女儿。

刚出生时,他们的孩子像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皮肤很白,头发软软的。

产后,她不敢请保姆,怕对方口风不紧。

莫雅琴在家照顾了她四十天。

从小到大,莫穗都知道母亲是爱她的,可只有被精心照顾的那一段时间,她才能感觉到这一点。

莫雅琴不让她看电视、看手机、熬夜,甚至不让她多说话,怕她伤元气,所有的要求,都是为她的身体考虑。

莫穗没有再试图说服她,安心地陪着孩子,度过这四十天时间。

那四十天里,除了睡觉的时候,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陪孩子。

她的女儿很乖,几乎不哭,一个多月大的小婴儿还不会互动,只是躺在婴儿床上伸伸腿,晃晃小手。

可就是这么枯燥平淡的小日子,让莫穗觉得很幸福。

后...

来,她得去工作了。

那是在孕期中接的戏,剧本很好,她确实想拍。并且,她想为将来考虑,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

提着行李箱离开家时,莫穗依依不舍,但她想,她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只是谁知道,就是这样的决定,让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

“是婴儿蒙被综合症,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

“等到我从片场回来,遗体已经火化。”



即便在林医生面前,她也没有试过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由头梳理一遍。

对她而言,每一次的回忆,都是钻心的疼痛。

此时,莫穗用手紧紧抓着被角,白皙的手背上露出青筋,脸色也愈发苍白。

“这就是答案了。”她说,“对不起,不该瞒着你,也不该把你当成浮木。”

莫穗想,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他不一定能接受。

而她选择说出来,也是为了放过自己,并且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然而她话音刚落,他已经站起来。

一片阴影笼罩,他轻俯身,将她抱入怀中。

宽大而又温暖的怀抱,让她无措,又逐渐冷静下来,仿佛终于有人与她悲欢相同,她有了依靠。

莫穗闭上眼睛,这么多年的经历在脑海中掠过。

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之后,她发现,面对这一切并不难。

顾峄城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紧紧抱住她,又像是安慰小孩一般,轻轻地拍她的单薄的背。

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可从出生到离开,都是她一个人在面对。

“对不起。”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荡。

莫穗微微一怔,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在顾峄城背上,再慢慢收紧。

她许久没有抬头,直到他的衬衣湿了一片。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肆地哭了。

哭出来之后,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莫穗没有胃口,但还是听他的,吃了半碗粥。

这一夜,她的高烧反反复复。

顾峄城一直守在床边,观察她体温的变化、换洗毛巾为她擦额头的汗、按时喂她吃药。

天快亮的时候,莫穗的烧彻底退了,睡得踏实安心了些。

而他也终于可以静下来,想一想晚上从她口中得知的一切。

顾峄城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有一个女儿。

如果当时没有离开过,他也会见到他们的孩子出生。

一个不哭不闹的小婴儿,一定很可爱。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着,想要挣脱束缚,却无能为力。

心底有一个念头,想要像她一样怀念这个孩子,但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孩子的模样。

可与此同时,他也深知,亲身经历这一切的莫穗,要比他痛苦许多。

是她独自背负了这五年的煎熬。

窗外,太阳缓缓升起。

他的手轻轻抚过莫穗的发丝,她睡得很熟,眉心不再深锁。

“没事的,都过去了。”顾峄城低声说。

……

顾峄城担心莫穗的身体,第二天醒来也没有回北城,而是留在剧组陪她。

他们很默契,谁都不再提当年,两个人待在一起,仿佛一切悲伤都还没发生过。

贺启胜说:“要不你先休息一天,明天再继续,身体要紧。”

莫穗摇头:“烧已经退了,而且也没有其他症状,没问题的。我想尽快把在江城的戏拍完,请两天假,回家一趟。”...

贺导点头同意。

这一场戏,是莫穗和戏中男主一起在黄昏之下谈心。

白皑皑的雪地上,男一号程岩用单车载着她。

她的小洋装在风中飘荡,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露出甜美的笑容。

但是不论怎么拍,莫穗都进不了状态。

倒不是笑不出来,只是余光之中,总能扫到顾峄城的目光。

不管程岩载着她去哪里,那道目光,总会紧紧追随。

进组将近半个月,这还是同组的工作人员们第一次见到莫穗这副样子。

周明敏抱着一个热水壶,坐在导演身边,被长长的羽绒服裹得娇小,她一会儿看看莫穗别扭的表情,一会儿又看看顾峄城幽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贺启胜对身边的助理说道:“你去清一下场。”

“清场?”助理挠头,只是拍一场女子校园的雪景戏而已,这么唯美又纯粹的场面,不至于清场吧……

周明敏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笑眼弯弯,朝顾峄城的方向望去。

大榕树下,他穿着驼色的长大衣,两只手插着兜,看着莫穗。

有时候,程岩会骑去相反的方向,他就会往前几步,确保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微微仰起下巴,看得更清楚一些。

片场几个工作人员也是《实习父母》的忠实观众,当时在节目中磕了一波糖,没想到出了节目,还会有售后探班糖。

“顾总一直盯着莫穗看,车都已经骑去老远了,他还盯着不放,好甜呀。”

“以前我就很磕他们,当时一些黑粉说他们的表现都是为了节目效果,我还在弹幕区激情开麦。真想让黑子们来看看,现在不算是节目效果了吧?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假装不了的,我猜顾总现在一定很想把程岩赶下去,自己载着媳妇谈恋爱去。”

“莫穗也偷偷看顾总呢,以前居然还有人说她是嫁给土大款,怎么可能!光看顾总的颜值,就知道影后也是外貌协会了!”

顾峄城没听见工作人员的议论声。

他只知道,自己盯着盯着,就被导演助理请走了。

“顾先生,我们这边要清场哦。”

顾峄城被请走之后,回头一看,心中迷茫。

说是清场,但为什么只清他一个?

见这一幕,周明敏笑得停不下来,心情特别好,还和贺启胜打趣了几句。

而与此同时,莫穗也开始入戏。

她的台词功底很好,只是想要演出恋爱情节让人冒粉红泡泡的氛围感有些吃力。

但此时,瞄见顾峄城一脸怨念的表情,她的眼底不由荡了一抹笑意。

这样的笑意,就是贺导所要的甜美笑容。

听见一声“卡”之后,被清场的顾峄城终于可以回来了。

他抢了乔果的工作,走到莫穗身边,想要为她披上外套。

“顾总,让我来就好啦。”乔果说。

乔果手中拿着毛毯,与他的外套相比,要暖和许多。

顾峄城怔了一下,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见她伸手,想要接过他的外套。

于是他默默帮她披上衣服,再从乔果那儿把毛毯拿过来,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

落日余晖之下,他们面对面站着,最终相视一笑。

和多年前一样,像是漫天星光洒在她的眼底,眸光清澈明亮。

这一刻,莫穗忽然意识到,她终于走出过往。

是医生、是安安、是顾峄城,他们一起带着她,逃离万丈深渊。

……

贺启胜将莫穗的戏集中在同一天拍摄。

...

晚上,顾峄城订好机票,带着她一起回北城。

江城下了一场大雪,航班延误,他们等到凌晨四点才上机。

飞机划过高空,莫穗望着窗外,忽然听见他开口。

“带我去你和孩子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吧。”

清晨九点四十分,他们走出北城机场。

莫穗带着顾峄城,回到她以前的家。

这个小区的私密性很好,环境也清幽。

她指着一个儿童乐园说道:“我本来想,等宝宝长大了,就带她来这里玩的。”

顾峄城搭着她的肩,无声地安抚着。

他们坐着电梯上楼。

打开房门之前,莫穗做了个深呼吸。

他握着她的手,一起按下门把手。

走进这个屋子,顾峄城仿佛可以看见四年前的莫穗,以及他们的孩子。

婴儿床、婴儿摇铃、奶瓶、温奶器、还没来得及用上的玩具健身架……

莫穗和他,一起回忆他们的孩子。

头一回,她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

“我们的孩子——”顾峄城沉吟许久,问道,“有她的死亡证明吗?”

她并没有见到孩子最后一面。

忽然之间,他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如果孩子还活着呢?

只是很快,他的希望破灭了。

莫穗拿出四年前医院开的死亡证明,以及殡仪馆出具的火化证明。

证明上都盖了章。

他将两张证明放进口袋里。

这时,莫穗的手机铃声响了,是莫雅琴打来的。

即使没有开免提,但顾峄城还是能听见电话那头对方歇斯底里的声音。

“颁奖典礼是怎么回事?你结婚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亮出钻戒,你不要事业了?”

“你们怎么结婚?宁导的戏,你不想接了?莫穗,你才二十三岁,怎么能结婚?”

莫穗的心一颤,下意识捂住听筒,挂断电话。

下一刻,疗养院的黄护工也打来了。

“莫小姐,很抱歉打扰你。今天莫阿姨和其他几位阿姨在一起聊天,她说你是影后,但是还没看过你领奖时的样子,让我给她找出当时的颁奖典礼视频。”

“本来都好好的,她非常以你为荣,笑得很开心。但是谁都没想到,听见你亲口宣布结婚的消息时,她突然就崩溃了。”

“她还念叨着,你今年二十三岁,还在事业的高峰期,怎么能这么愚蠢……我想,莫阿姨的记忆大概又错乱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哄不好她,能不能请你来一趟?”

“好。”莫穗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去。”

她挂断电话,慌乱地起身,想要出门。

但顾峄城拦住她。

他双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让她坐回沙发上:“你在家休息,我去。”

莫穗抬起眼,恍惚地看着他。

她确实没有力气再去应付莫雅琴了。

“让我来解决吧。”顾峄城眸光笃定,声音温润。

“你刚生过病,又熬夜等航班,现在一定很累。现在家里睡一觉,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接安安。”他又说。

莫穗沉默着,轻轻点头。

在江城时,她答应过自己,尽量放下过往,并且和十几岁时那样,无条件信任他。

……

安安等到快中午,居然还没见爸爸妈妈回来接自己。

小团子耷拉着脑袋对奶奶说:“奶奶,安安想回家啦。”

岑燕君笑着说道:“爸爸妈妈有事情要忙,不过你爸爸已经跟我说了,今天一定会回来。安安很听话,...

会耐心等的,是不是?”

安安点点头。

只要爸爸妈妈还会来接她,那么不管等多久,她都愿意。

岑燕君都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哪能看不出眼底的失望和紧张。

她说:“其实本来呢,爸爸妈妈要早点来接安安的。不过因为晚上奶奶要出门,想带上安安,所以让爸爸妈妈晚一点过来。”

顾老爷子从书房冒出来:“你这样说,孩子要生你的气了。”

安安摆摆小手,眼睛弯弯的,天真道:“不生气呀。”

顾老爷子:……

就不能顺着我一回吗?

……

经过《实习父母》节目热播之后,顾峄城也算半个名人了,站在疗养院门外等待的黄护工一眼就认出他,赶紧上前。

“老太太闹得不行,多少人哄着都没用——”话说到一半,她看见顾峄城已经把车门锁上,奇怪地问,“莫小姐没来吗?”

“我太太不舒服,在家休息。”顾峄城走在前面:“她住哪一间?”

黄护工也考虑不了这么多,连忙为他指路。

走到莫雅琴的房间外,她敲门:“莫阿姨——”

“砰”一声响,是重物被狠狠砸到门上的声音。

接着,无数玻璃杯、水果盘被丢到地上,发出脆响。

黄护工无奈道:“莫阿姨,您的家人来了。如果您不开门的话,我就只能用钥匙了。”

她拿出一串钥匙,找到莫雅琴的房号。

钥匙插到锁眼里,“咔嗒”一声,房门开了。

“出去!”莫雅琴尖叫着,随手抄起一个电视遥控,猛地砸过来。

黄护工吓得脖子一缩,紧紧闭上眼。

可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顾峄城已经将遥控接住,转身关门:“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黄护工松了一口气,哪还需要他多说什么,一下子就跑走了。

顾峄城关上房门,给房间上锁。

莫雅琴还在发泄,只是等抬起头时,忽然看见门前那道高大的身影。

她愣住了:“怎么是你?谁让你来的?出去!”

顾峄城随手提起一个热水壶,放到她面前:“不继续砸了?”

莫雅琴站在地上,边上满是破碎的玻璃杯,她一动也不动,死死地瞪着他。

紧接着,他又拿起套房茶几上的水果刀:“还有这个,砸吧。”

莫雅琴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通红。

“不砸了?也对。”顾峄城坐下,平静道,“热水壶会烫伤您,水果刀会割伤您,您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让自己受伤的事?”

莫雅琴目眦欲裂:“你什么意思?”

“您要好好活着,留着您的命,死死管着莫穗,让她知道,自己是您的女儿,就得一辈子听您的话。”顾峄城抬起眸,眼神冷冽,“阿姨,这是高中那年,您对我说的。”

上高中那年,莫雅琴发现顾峄城和莫穗有早恋倾向。

她不仅在家里对莫穗破口大骂、跑去学校找老师,还在教室门口拦下顾峄城。

他怕莫穗难堪,没有将这一切告诉她。

但是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对莫雅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