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冰梅茶(1 / 2)

泠琅说:“啊?”

江琮颔首:“我让他们去取热水, 夫人先泡一刻钟,筋骨松散了再开始。”

说着,他转身就往门外去, 泠琅却叫住了他。

她小声说:“这恐怕不行。”

江琮回头看着她。

泠琅说:“嗯……是白天的事,没来得及同你说……总之我这几天不方便浸浴。”

江琮默然望了她半晌, 微微点头,没什么表情地出去了。

泠琅便垂眸,握着手中书卷继续看起来。

将欲歙之, 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烛火昏黄, 空气中似还有青年身上的血腥味, 她看得随随便便,眼神扫过纸张, 脑子里却在想七七八八的其他事。

也不知那个内鬼找出来没有。从他的神态来看, 似乎是找出来了, 只是进展不顺利。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泠琅望着那行字, 忍不住翘起嘴角——要想夺取它, 必先给予它, 柔能胜刚, 弱能胜强。

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江琮这么喜欢研读这本书, 也不晓得读出什么境界没。在想夺取什么事物的时候, 他也会迂回曲折, 状似给予, 实则掠夺吗?

江琮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沐浴过了,头发散在肩后,披了件空空荡荡的袍子。

他一来,就看到泠琅握着本书冲他笑,笑得他脚步十分犹疑。

“夫人在读什么?”他问。

泠琅说:“在读你最爱看的道德经。”

江琮在她对面坐下,泠琅闻见他身上的气息,皂角清新,兰草馥郁,先前的血腥肃杀已经荡然无存。

他拿过茶饮了一口:“我没有最爱看。”

“但你经常看。”

“因为明净峰上只有这么点消磨,难道我能同夫人一般,早上同老朋友私会,晚上观男弟子舞剑?”

泠琅笑起来,“但现在我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比起看舞剑,读书反倒更有意思。”

江琮觉出了不对味,他凝视着少女明显含了狡黠的笑意,从容问道:“看来夫人今日颇有所得?”

“是,有一段内容,我印象尤为深刻,现在念与夫君听——”

她张口便道:“将欲引之,必固放之;将欲抚之,必固绕之;将欲弄之,必固忍之……”

江琮终于明白,对方铺垫了这一番,就为了迂回地调戏他两句。

他抚弄着茶杯,轻笑起来:“夫人果然收获颇丰,现已有了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本事。”

泠琅颔首:“可惜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得需实际操练,才能有所进步。”

江琮抚着眉心,闭目长叹,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夫人……”他低低地说,“我计划今晚便去白鹭楼,你……”

泠琅立即放下调笑念头:“今晚?你不是说,把那内鬼拷打出下落前,是不会去的吗?”

“他已经没有拷打的余地了。”

“……死了?”

江琮轻微摇头:“他被捉住的时候便尝试自绝经脉,我及时斩去了他双手……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目光沉沉,凝望着某处虚空:“我已经派人日夜看着,他还需要费点功夫才能醒转,在那之前,我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泠琅张了张嘴,原来事情是这样。自绝到一半被人为阻止,仍会有极大创伤,难以清醒者有,一命呜呼者也有。

她完全可以想象出江琮一剑削断那人双臂的样子,能拖着那条命不死,当时他出手必定够果决。

江琮突然道:“若夫人不方便,我今晚一个人去亦可。”

泠琅莫名其妙地说:“我如何不方便?”

江琮略微停顿,似是不知如何表述,他试探道:“不是说……?”

泠琅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不胜羞赧地瞥了他一眼:“夫君真是疼爱奴家。”

这声奴家叫得江琮表情有了些难言之意,泠琅做出风情万种的步态,一晃三扭地往墙边矮柜行去。腰身一弯,夹缝中藏着的长刀便已在手中。

她掂着刀,朝青年扔了个盈盈眼波:“劳夫君记挂,奴今晚斩个一二十双手,倒无甚问题。”

江琮又喝了口茶,他微笑:“夫人悍勇。”

悍勇的李泠琅在全府安然入睡后,蹑手蹑脚地跳上屋脊,往城西疾掠而去。

此夜月色不算亮堂,少女从屋檐一跃而下,翻滚过后又迅速隐入高墙阴影中,动作像夜色中无可捉摸的猫。

江琮和往常一样跟在三步之外,借着浅淡亮色,他目光始终凝在前头起起落落的身形之上。

他很清楚她惯有的喜好,跃下屋脊的最后两步必然不肯好好走,一定要一步跳下去;顺着墙根潜伏的时候要把手扣在刀上,以免墙上忽然有人袭来。

借力的屋檐也只是用足尖轻轻一点,很快便翻身而去,绝不在上面多停顿一刻。

她在前头飞掠了一路,江琮便在后面默默观察了一路。在白鹭楼只差一个转角的时候,他终于确信并放心,她今夜行为和以往并无差别。

她的确没什么不方便,那句话并不是逞强。

二人落在白鹭楼厚重繁美的雕花大门前,彼此对视一眼,确认无虞后,泠琅率先叩响了门。

门一开,仍是一如既往的亮堂火热,吵闹欢笑。门童乖顺地侍立于一旁,泠琅将袖中玉牌稍微露出一截,在他跟前一晃,便快步走了进去。

穿过大堂,上楼,走尽长廊,再上两层,来到一排静默而隐蔽的木门前。

烛火昏暗,那些欢声笑语已经不可听闻,这里没有奇珍异宝,只有低语与机锋,是迥异于销金窟的,另一个莫测世界。

泠琅一脚踹开了莫测世界的门,苍耳子一口茶喷了出来:“贵,贵客?”

她点了点头,将面罩扯得更上了一点:“贵客。”

苍耳子从椅背上弹射而起,下意识就要做出防备,然而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手足无措片刻后,他又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脸上甚至带了点虚张声势的从容。

泠琅并不厌烦这个从容,这说明苍耳子已经准备好了。

她杵在屋中央问他:“你看上去很自信?”

苍耳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虽然手指有些颤抖,但好歹喝了进去。

“自信,是必然,”他摇头晃脑地说,“女侠,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铸剑谷周渭,已经被在下扒了个底朝天——”

泠琅十分满意:“说来听听。”

苍耳子眼珠一转,却道:“这些东西太多,我搜集整理出来花费了不少力气,就算是我有错在先,这也已经远远超过了赔罪的范畴。”

他竟然在试图拿乔,泠琅并不恼怒,她更想知道苍耳子查出了什么东西。

她抱起手臂:“接着说。”

苍耳子立即道:“金银财宝,就不必二位出手了……信息是白鹭楼之血肉,不若您二位稍微透露透露,明净峰上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泠琅笑了一下,她侧过脸,看向同一旁静立着的江琮,对方也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目光短暂交触了片刻,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苍耳子满脸堆笑:“这,您难得这么好说话,该从何问起呢——”

泠琅抬了抬下巴:“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

苍耳子一拍大腿:“痛快!空明是否尚在人世?”

“死了。”

“死于谁手?”

“……捉住他的是一个人,杀死他的又是一个人,你想问哪个?”

“呵呵,抓住了再杀死便十分容易,在下自然想问是谁捉住了他。”

“是我。”

“…………”

“你还剩一个问题。”

“听说明净峰已经内定了继任掌门……不日之后,顾长绮便会下山云游……关于下一任掌门的信息,您是否能透露一二?”

泠琅微笑起来:“那是个很厉害的年轻人。”

“没了?”

“没了。”

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但苍耳子毫无抱怨的心思,他忽然觉得屁股下的椅面格外烫人,屋子中间杵着的两个黑衣侠客格外高大。

他硬着头皮道:“二位客人请坐,关于我查出来的东西,还需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