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遇险独处(2 / 2)

也不知是顾着痛还是什么,景昭没有说话,空气之中,蠕动着不像话的安宁。

沃檀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她看不到景昭的脸,听他久不吭声还道是生了气,便嘟囔一声:“就你痛么?我脸还疼呢!再说这有什么嘛,我看都看过了。

驳乱的气息中,景昭抚了抚胸臆,哑声问:“火折子,可拿到了?”

“嗯。”沃檀强自镇定,拔开了火折子。

呼呼的吹气声中,微微的硫磺和硝石味儿散开,火星挣扎着亮起,道里终于有了光。虽然不说多亮堂,但这一方的情形,总算是能看得清了。

像是身处一条漆长的巷弄,两旁甚至头顶都堆着斜七纵八的石块或杂物,而坐在她旁边的景昭,则一腿伸直一腿屈起,以个看起来异常难受的姿势靠在墙边。

他唇缘染了鲜红的血,下颌也磕口子沾了血沫,掉下来时怕不是脸先着地,险些破了相。更别提他灰尘沾身像只落难的凤凰,透出股单薄的积弱感。

沃檀坐过去,在他颈侧戳了戳:“你的伤怎么办?”

这话问得太不明确,偏景昭的伤还都在下半身……

察觉到她视线睇往腰下,景昭默默用衣料掩了掩:“应无大碍,尚能支撑几日。”

“哦。”沃檀收回目光,盯着火折子半晌,突然扁了扁嘴巴:“我不想死。”

景昭转头看她,知她彷徨,便和声道:“这铜墓用的是榫卯工艺,可拆可卸。即使塌了,只需拾开上头的覆盖物便可。况且檀儿不是说了么,乌渔身上有你下的毒,他也必会想法子营救,莫怕。”

沃檀撒腿坐了下来:“可是五天,我不饿死也会渴死的,就算被救出去,也是个废人了。”她声音发飘:“我不想当废人,我想我阿兄。”

这地方应该是地道,有股沁凉气儿,吹得人身上嗖嗖发冷。

景昭拖过大氅,盖住沃檀。

她生命力旺盛,向来朝气惹人,难得有这样蔫巴的时刻。然今日之事带给她的个中体味,是旁人无法代替的沉郁。

料想她心情此刻已摜到谷底,景昭陪着沉默了会儿,尔后身子动了动,想借墙体的力站起来:“这墓不算小,虽被倾压解体,但内里有几层连室,说不定可寻得逃生之法道。”

就算没有,干坐在这儿等,确实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然而景昭到底伤了一条腿,另一条长久支着,动一动筋骨处也蹿着麻痛感。

便在几试未果之际,一双手越了过来:“受伤就别乱动啦。”

肩被摁下,景昭接过沃檀递来的火折子,见她撩起衣角撕开内衫,就着光亮替他把腿绑住。

她右臂应当还未好全,手指不如左边的灵活。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动作才出奇温柔。

手里一圈圈绕着,沃檀念念有声:“放心吧,这回你救了我,我不会跟你似的当白眼狼,我也会救你的。”

明明是道谢的话,她还要骂人一句,以示自己品德之高尚。

“成啦!”打完结,沃檀拍拍手:“还好断的是小腿,等我手好了,我替你接骨。”

景昭在她的搀扶下顺利起身,尘灰被掸净,又被塞了根捡来的铜棍:“喏,先拄着吧。”

深黑的甬道中,因为扶着个断了腿的景昭,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慢。

难得她这样贴心,景昭正受宠若惊时,忽听沃檀擦耳一句:“你那时候,为什么老不给我睡?”

景昭脚下与心里,

同时趔趄了下。

她语出惊人,想是思绪飞来飞去,说话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怎地,就想起要问这遭了。

偏偏二人靠得这样近,他避无可避,不答不行。

察觉到沃檀的脸偏了过来,景昭只好沉声道:“那时你我无名无份,若行,若行夫妻之实,是为无媒……”

“无媒苟且?”嫌他说话慢,沃檀一通抢白:“那有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苟且啊?”

有阵子没再红过脸,景昭耳廓发起赤来,待想纠正她的措辞,然而苟合与苟且,好似差得也不是太远……

令人发烫的话题之后,二人下了两层阶梯,拐了又一道弯后,在个闭着门的房室之中,见到里头横着一幅金丝楠木的棺材。

这地方的承顶异常稳固,居然没有被压塌。

“这就是墓主人?”沃檀好奇地问,脚步却踟蹰了下。

听她声音有些怵,景昭安抚道:“莫怕,衣冠冢罢了,里头没有人。”

“衣冠冢?”一听这个沃檀就不怕了,她甚至踮了踮脚:“哪个倒霉蛋的衣冠冢?”

二人渐渐离近,景昭被沃檀搀着,慢慢坐在个石墩上:“旧朝最后一位皇帝,也便是那位卢小郎君的祖父。”

“嗯?”沃檀不解地靠近:“不是说他自戕了吗?怎么就立了个衣冠冢?”

景昭笑了笑,将真相与她娓娓道来。

说是自戕,实则扮作个宦官落荒而逃,但最终因为受不了苦没能逃出多远,又因为露了财,便在邺京的邻城之中,被抢财争食的流民给错手杀了。

“哦哟……”沃檀听得啧啧有声,却不是为一任末代帝王的荒唐死法唏嘘,反而在旁边摸那棺木:“可惜了可惜了,这棺材好贵的,要能弄出去卖钱就好了。”

见她搓着掌心磨拳霍霍,像是真打算要拆了这棺木去换钱,景昭心下略宽,知她悒郁已散,便也没出声搅扰。

沃檀摸完棺材,回神见景昭靠在壁角,阖眼假寐。

这样看着委顿乏力,可走近了,却见他脸颊上带着的一团粉,耳垂也发烫,渐有成火烧云之势。

沃檀搭了搭他的额头,又拖过手号了号脉,确认这人是发热了。

除腿伤外还有内伤,想是这墓塌下来时,他被什么东西砸过。

沃檀蹲在旁边,目光发直地看了景昭一会儿。

过会儿后,她挠了挠景昭的手臂,唤他几声却都没能叫醒,且慢慢地察觉到他气息乱成一片,时而急促,时而如游丝。

沃檀张目四顾,起身走来走去,最终在外头犄角旮旯处寻到一坛酒。

拍开来闻了闻,是正常的好酒。想来应当是修这墓地时,工匠带进来喝的。

解开绊扣,扯散丝绦,鞋袜全扒。沃檀耸着鼻尖闻了闻,果然男人长得好看,汗都是香的。

她在手中团了块巾子,蘸着那坛酒,给已经在冒虚汗的景昭擦起了身……

……

在浑浑沌沌的意识中醒来,感觉胸口有些闷,景昭慢慢睁开眼。

入目微光映壁,视线向下,便见自己胸前埋着颗乌溜溜的脑袋。隔着盖在身上的大氅,沃檀趴在他胸前睡得正香。

景昭目光锁住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怕她冷着,便想把大氅匀给她盖。

可手指才一动,便隐隐发觉了些什

么。

景昭眉头颤了颤,缓缓伸手入内。

大氅之下,果然又是一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