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宿(1 / 2)

“咚咚……”

只听一阵略显急促的突兀敲门声,阿梨方自仓中取出些粟米淘洗,便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未及放下手中蒸米的甑盆,忙哒哒几步飞奔至门口,小胖手灵活地拔下门闩,圆溜溜的葡萄眼好奇凝视着门外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嗓音亦是独属于孩童的软软糯糯。

“两位哥哥可有何事?”

许是未曾料到院中人应门会这般迅速,那位高挑公子的素白手指尚停顿在原处,受她开门的动作惊扰,抽回手指的同时,面上隐约闪过几分赧然之色。

在他身侧,是位十二三岁的漂亮少年,可可爱爱、白白净净,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比周遭呼嚎而过的野风还要冰冷瘆人。似乎感受到阿梨直白的注视,漂亮少年挑起眉梢,斜斜睨了她一眼。

没由来的,阿梨只觉喉咙发紧,后颈处都似滚啸着凛冽的寒气。此人好凶,阿梨委屈巴巴地收回视线,两只小手无措地抠搓着怀中的甑盆,还是方才敲门的公子哥哥发现了她忽来的异样。

那人先是伸手撸住漂亮少年的白嫩脸蛋,轻轻训了声“阿照”,然后冲着阿梨呆立的方向温和行礼道:“在下崔元,赵国人士,此次本是携幼弟前往咸阳探亲,谁知今日突逢变天,前后寻不得逆旅可住,不知小玉姝可否通禀家中翁媪,留我兄弟二人借宿一夜?”

生平八年以来,阿梨还从未听人喊过自己小玉姝。家人唤她阿梨,邻里叫她“女子”或“女童”,玉姝这个名字,都是喊给那些温柔漂亮的大姐姐听的,没有人用它来喊过自己。都说声如其人,公子哥哥说话时,不紧不慢,就连尾调都是和风细雨般让人愉悦的舒缓自在。

原是要投宿吗?阿梨心中的好奇更甚,北地郡离咸阳还有好远的距离,也不知两位哥哥何时才能探亲成功?如此想着,阿梨的视线从眼前两位俊俏养眼的哥哥身上,成功转移到远处菲薄黯淡的天色里——黑压压的,带着摧城夺日的呼啸气势。

听阿媪说过,这是骤雨的前兆。

阿梨圆润的眉头成功蹙成一团,下雨便意味着湿潮,若是仓中粟米因此腐坏或招了贼鼠,这个春日也就更加难熬了。正出神间,耳边再次传来一声温柔轻唤:“小玉姝?”

院门处植了几株桑树,此时被风一吹,桑叶便扑簌簌飞了漫天。透过寥落桑叶,阿梨重新望向那位身姿欣长的公子哥哥,这样礼貌周到的人,总不能叫他睡在荒郊野外。

思及此处,阿梨忙道:“公子稍候!”

两条小腿却更为麻利地冲进院中,不消片刻,便被土筑的院墙挡住。想来小姑娘是跑去征求父母意见,崔元悬着的心脏方落下稍许,余光瞥见身侧那位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少年,不由矮下身来,同他耐心对视:“阿照不可如此无礼。”

崔元的声音总是这样温温和和,带着难以抗拒的魅力,听到耳中,就算是有千层涟漪,万般波澜,都能被它一一抚平。少年闻声,眸中却忽而闪过几分暗影,旋即便被浓密覆下的睫毛尽数遮盖。

瞧着眼前这位别扭冷傲的漂亮少年,崔元揉了揉眉心,满面无奈地直起身来。罢了罢了,既已答应对方送他安全返秦的请求,总不能半途将他扔下不管不顾,更别说对方还许诺事成后予自己十金酬劳聊表心意。有一说一,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还记得刚刚穿越到战国末期那会儿,崔元是极不满意的。

旁人穿越总能捞着个太平盛世,然后混个公子王孙金贵一生,谁知轮到自己,竟穿成那位出场即巅峰的炮灰刺客,荆轲。彼时原主云游至赵国榆次,正同昔日结交的剑客盖聂谈论剑术,不知两人因何起了冲突,原主气结而去,恰被盖聂怒砸过来的酸枣击中后脑勺。

许是剑客的力道非同凡响,就是这一砸,将崔元这位片场打盹儿的十八线小演员成功砸到战国末年来。终于勉强接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的事实后,崔元赌上演员的尊严,当即碰瓷倒地,成功讹上了这位毫不知情的“旧友”,从此心安理得借宿在盖聂家中。

这一住,便是两年之久。

崔元身侧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年,便是他数月前同盖聂在郊野射猎时偶然捡到的。当时自己本是瞄准丛林中的几只灵活獐子,谁知箭簇破空而去,射中的却是一条磨损到几近毁坏的绸面腰带。

腰带的主人明明满身的淤泥血污,衣裳皱皱巴巴,浑身没有一片干净的皮肤,就连十指都被周遭的荆棘划破,涓涓流淌着滚烫的鲜血,可他还是紧抿着双唇,眼中尽是不可亵渎的凌傲与倔强,似乎就连死亡都已不再惊惧。

崔元甚至难以想象,在遇到自己之前,对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绝望与恐惧。因此看见眼前那位半大少年的瞬间,他的呼吸忍不住一紧,顾不得细问因由,便已将对方护佑上马,带回家中料理看照。

对方从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姓,只在崔元初次询问时,简单答出一个“照”字。他说他是秦国人,家住咸阳阳安里,待崔元想进一步询问,对方却开始缄默不语。强人所难并不是崔元的为人作风,也正因此,盖聂与崔元二人便只唤他“阿照”。

静休养病的那段时间,阿照总喜欢独自躲在树荫下望天,崔元想叫他晒晒太阳,便将草席移到亮堂明净处,阿照发觉后总是默不作声地将草席重新卷回树影里。崔元总觉得,与其说阿照是在看天,倒不如说他在透过天空 ,思念着乡音故土。

他似乎总是急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