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过年(2 / 2)

大过年的,待在家里也没事。

余渝眨了眨眼,“有票?”

作为著名旅游省会城市,清江市这大半个月都在为烹饪大赛造势,热度非常高。

它选的时间段刚刚好:

过完年了,假期又没结束,正不知干什么呢,不如去看比赛。

评委分廖初这种专业评委和普通评委。

专业评委自不必说,都是主办方主动邀请。

而普通评委,老少皆宜,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报名、抽签流程。

听说已经有近万人报名,而名额却只有一百个。

廖初扬了扬眉毛,眼底泛起一点罕见的小得意,“评委特权。”

有家属和亲友名额。

余渝“愤怒”地挥舞了下筷子年糕,“可恶的特权阶级!”

他喜欢!

两人在沙发里笑作一团。

稍后,廖初向余渝和刚起床的果果展示了本年度最后一道大杀器:

佛跳墙。

食材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该泡发的也都泡发了。

鲍鱼、海参、鱼唇、蹄筋、花菇、瑶柱等等,上午就要开始忙活,历经数个小时,才能在晚间得到一罐醇正味美的佛跳墙。

余渝看了看配料,心道这么些好东西,就是煮皮带也好吃啊!

好像约好了似的,廖初刚把砂煲放到火上,黄烈和柳溪先后来了消息。

内容不能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年夜饭吃什么?”

廖初默默地拍了张砂煲的照片发过去,言简意赅:

“佛跳墙。”

相对于柳溪的三个惊叹号,黄烈显然更为真情流露一点。

“日!”

廖初自动将其翻译为对晴天的渴望。

几分钟后,黄烈的语音飞过来:

“初三我们去蹭饭,就要佛跳墙,那傻子学人家喝酒,胃疼了一整天……”

廖初挑了挑眉毛。

呦呵,出息了,还学会喝酒了?

稍后,廖初忍笑和余渝分享了柳溪惨无人道的抱怨:

“妈的,人怎么这么多!沙滩上挤得跟下饺子似的……VIP?全他妈是VIP!

等饭动辄半个小时起,头一道菜都光盘了,下一道还遥遥无期,我们倩倩都饿瘦了二两!”

余渝笑得在沙发里打滚。

笑完之后,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之前祈安导演拍的那个纪录片不是要上映了?”

廖初点头,“正月初五开始。”

都挺集中的。

那套片子最终被定名为《百味》,还真就让祈安搞到了央视播放,线上同步上映。

春节前后最火的那两天肯定没戏了,得留给春晚和央视自己的晚会。

为了保住黄金档的时间段,只好放到初五。

也非常不错了。

据说一共十集,廖记餐馆的素材还是被压缩到了一集,但时长从45分钟延长到了一小时。

成品已经剪出来五集,每周五晚上八点播出,剩下的边拍边播。

果果是不懂什么节目效果的,只是隐约意识到是好消息,于是自告奋勇要给大家表演节目。

廖初和余渝给予热烈的掌声,然后面色古怪的欣赏了一首残破的《二泉映月》。

大年三十听《二泉映月》,嗯,挺好的。

稍后廖初去看佛跳墙,余渝就带着果果玩。

“过年”两个字,几乎就是堕落的代名词。

两人画了画,看了动画片,顺便还学了几个中英文单词,最后整齐地在沙发上挺尸。

玩也是需要体力的。

余渝就觉得自己的后腰好像压到了什么。

反手一摸,遥控器。

打开之后,第一个跳出来的电视台正在放一部家庭轻喜剧。

小成本制作,效果却很好,算是今年的黑马了。

这段正好讲到主角两口子生了小孩儿,双职工的处境逼着他们请了阿姨,然后闹出一系列笑话。

余渝正要笑,却听果果突然来了句,“不要阿姨!”

余渝一怔,立刻联想起几天前自己外出时,小姑娘在电话里哭泣的场景。

说起来,果果似乎对“阿姨”这一职业有着出乎意料的抵触。

有问题。

儿童看似无理的举动背后,往往有迹可循。

更何况,她不是那种会胡乱发脾气的小朋友。

余渝翻身坐起来,看着果果的眼睛问道:

“果果,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不喜欢阿姨呢?”

小姑娘一改方才的喜悦,用力抿了抿嘴唇,眼底渐渐泛起水光。

她摇了摇头。

余渝叹了口气,“不想说吗?”

果果没说话。

“那好吧,”余渝摸了摸她的小辫子,耐心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偷偷告诉我或者舅舅好不好?”

果果看了他一眼,眼中水光更盛。

“果果不是坏小孩。”

她很小声地说,有点担心,还有点委屈。

余渝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他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嗯,我知道,我们果果是很好的小朋友。”

果果抓着他的胳膊,细声细气地抽噎几声,再次重复,“果果不是坏小孩……”

“怎么了?”

听见动静的廖初走出来。

余渝回头,冲他做了个嘴型:

“阿姨~”

廖初捏了捏眉心,从沙发后面亲了亲果果的发心,“好,不要阿姨。”

“不要阿姨!”小姑娘忽然哭起来,“会被丢掉的!”

余渝一愣,“不会呀,舅舅这么爱果果……”

话音未落,却见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她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呜呜,以前,以前妈妈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她不舒服,就找阿姨……后来,后来她就插了好多管子,不动了……我不要舅舅也去天上,我不想当没有人要的小孩!”

在她的心里,阿姨这个词俨然已经跟死亡画上等号。

只要找阿姨照顾自己,那么妈妈和舅舅就会死掉!

余渝和廖初都愣了。

这些细节,他们真的不知道。

余渝自不必说。

就连廖初,接到医院的电话赶到时,姐姐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

生老病死对医院的人而言,不过日常,他们对此早已麻木。

或许曾有人注意到徘徊在病房外的小小身影,也或者没有。

但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这对母女也不过是匆匆过客。

甚至连过客都算不上。

至于派出所的人,他们到达时,一切也都结束了。

他们能做的,只有给死者家属打电话,顺便领走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没人知道,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那个死死搂着破旧玩偶的幼童,是如何度过的。

廖初一颗心都快碎了。

他把果果抱在怀里,反复说着对不起。

小姑娘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哭到打嗝。

“舅舅,舅舅不会扔下果果的,对不对?”

我们拉过勾的。

廖初蹭了蹭她湿漉漉的小脸儿,“对,舅舅会陪着果果的。”

小姑娘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然后就陷入睡眠。

余渝叹了口气,“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不趁年幼打开心结,以后势必要成为孩子心中难以抹去的阴影。

廖初看着睡梦中仍会流泪的果果,声音沙哑,“我不是个好舅舅。”

“你是,”余渝认真道,“你是个很好的舅舅。”

换做任何一个人,也绝不会做的比他更好。

但廖初还是有些自责。

自责没有早发现,自责那些年的力量不够,不能及时找到姐姐……

稍后两人退出房间时,气氛就有点沉闷。

余渝拍着他的肩膀,想安慰却无从说起。

感同身受其实并不存在。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真正变成另一个人,自然,也无法完全体会对方的心情。

他张了张嘴,“要不要,抱一下?”

人在难过的时候,如果有个拥抱,会好很多。

廖初抬头,沉默地望过来。

余渝忽然有点无措,张开的胳膊也慢慢往下落,“那个,不……”

话音未落,对方的身体就覆了过来。

廖初的骨架比余渝大一圈,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嵌进对方的胸膛。

余渝微微扬起头,下巴搁在廖初肩膀上,“没事了,没事了……”

他抬起手,一遍遍抚过对方的脊背,像安慰一个缩在角落独自伤心的孩子。

好在阴霾过后总是晴天。

等到傍晚,甥舅俩就决定抛开沉重的过去。

余渝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真的是很勇敢的人。

傍晚时分,厨房里的香气已经浓到化不开。

余渝和果果像往常一样趴在沙发背上,努力试图分辨里面的食材,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中餐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将原本看似完全不搭界的食材混合到一起,历经煎炒烹炸,最终凝聚成全新的美味。

盛有无数种顶级食材的砂煲发出细密的咕嘟声。

细小的气泡在砂煲底部成型,然后随着热流上升,在塞满食材的汤汁表面炸裂开来。

“咕嘟~”

“咕嘟~”

盖子都被顶得一跳一跳的。

果果中午哭了一场,现在眼睛还微微有点肿。

但小姑娘的心已然完全从过去的阴暗中走了出来。

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口吞咽着口水,低头戳戳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饿了。”

余渝失笑,也轻轻在她的小肚皮上戳了戳,“哦呦,咱们果果都饿瘦啦。”

果果怕痒,一被戳,就像小刺猬一样,猛地蜷缩起来。

余渝弯腰去咯吱她,小姑娘嘻嘻哈哈在沙发里滚作一团。

按照传统,除夕是要守岁的。

但这项传统对现代年轻人来说,几乎没什么威慑力。

他们要么干脆提早睡下,要么就跑到外面去跨年。

即便在家的,大多也是联网打游戏。

倒也有不少被家长抓过来看春晚。

可几分钟之后,就被过于花团锦簇的舞美和灯光刺瞎眼:

这踏马什么玩意儿?!

等了一年,就给我看这个?

我去追个网剧不香吗?

对此,余渝和廖初也有同感。

倒是果果,竟然适应良好。

据余老师讲解,儿童本就倾向于色彩艳丽的画面,至于内容,那压根儿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好在一盅压轴大菜很好地抚慰了他们饱受摧残的身心。

做了几个小时饭,屋里水汽过重,廖初就开了会儿窗子通风。

和沁凉的空气一起传进来的,还有不知谁家激烈的吐槽:

“卧槽,谁家做饭这么香!做个人吧!”

廖初整个人都懵了。

做饭好吃,是我的错喽?

他那张脸上鲜有这样生动的表情,余渝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张,又吭哧吭哧笑起来。

既然有“催佛跳墙”的名号,这道菜的美味自不必说。

在它面前,好像一切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口汤,一块渣,都是精华。

余渝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只憋出来一个字:

“鲜!”

老祖宗的智慧在此刻显露无疑。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终于能将心中感受吐露一二。

甚至就连里面最平凡不过的鹌鹑蛋,也摇身一变,成了食物链顶层。

被人吃的顶层。

别的菜倒也罢了,唯独这道佛跳墙,当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先吃完了再说。

廖初对于分量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三人每人分吃两小碗,砂煲刚好见底。

这个春节实在圆满,竟叫他难得起了坏心眼。

几张近距离大特写发出去之后,廖记餐馆的talk官方账号评论区就炸了锅。

众网友纷纷表示:

做个人吧!

还有许多悲催的,被抓去加班的社畜们,不得不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看着视频和照片,流下了心酸的口水。

“护法群”和朋友圈早已被狂轰滥炸,廖初选择直接屏蔽。

余老师表示叹为观止: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廖先生。

等过了十一点,果果早已和许多撑不住的人一样,睡得死去活来,梦里不知多少艾莎女王来了又去。

但也还有不少勇士坚持着,试图用自己的恒心和毅力,许一个来年。

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响起电子鞭炮声。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市政大楼广场那一带的烟火也亮起来了。

那是市内唯一允许放烟花的地点,在禁放令的对比下,更显得弥足珍贵。

今天是大年三十,连冷风都收敛,吹到脸上,隐隐带了点温柔。

腊月的晚风其实是很孤独的东西。

它曾在过去无数个岁月呼啸着刮过山川河流,目睹沧海桑田却无能为力,只好在空旷的虚空中发出悲鸣。

但即便如此,它仍不吝啬在特殊的节日,奉上自己独有的温柔。

廖初和余渝肩并肩坐在阳台上看烟花,斑斓的色彩尽收眼底。

夜色浓郁,世界很大,但孤独已然远去。

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们看向彼此:

“新年快乐。”

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年。

在过去的人生中,他们曾无数次幻想类似的场景:

星空,烟火,心意……

此时此刻,一切成真。

客厅里的春晚还在竭力收尾,过分饱和的色彩和舞台搭配看上去乱做一团,甚至有些刺眼。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真心期盼春晚节目了。

但作为铭刻在血脉中的某种仪式感,好多人还是会像廖初这样,到点就把电视机打开,然后在年复一年的嘈杂背景音乐中,做着其他真正喜欢的事。

廖初的脑海中忽然走马灯一般浮现出许多记忆的碎片。

好多他都以为已经忘记了,然后愣是把自己活成没有根的野草。

可现在,却像被一阵飓风卷起,硬生生从满是尘土的地表拔了起来,铺天盖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我也是有过去的。

儿时在福利院时,还没有什么见鬼的禁放令。

孩子们会三三两两跑出去,在街上烟花燃放后的残骸中翻捡,如果运气够好,还能从里面扒拉出几只没被点燃的漏网之鱼。

那些细小的,包裹着紫红色纸皮的鞭炮,空气中浮动着的冷冽的火/药味,就是他关于新年的唯一一点寒酸的记忆。

后来长大了,手头宽裕了,那些热闹却渐行渐远。

“阿初,这个世界很美,你应该多笑一笑。”

姐姐曾许多次这样告诉他。

当时他只觉得荒谬。

可现在看来,他确实错过了很多。

但没关系,他还有漫长的人生,以后会慢慢补齐的。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些白色的水雾在冷风中溃不成军,忽然有些释然了。

觉察到身边的视线,他侧过脸去,见余渝满面担忧。

余渝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也直觉不便询问。

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担忧。

廖初冲他笑了下。

很舒展的笑。

过去的,确实已经过去了。

分明没有一个字,但余渝竟也跟着放松下来。

没事就好。

放在栏杆上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碰在一起。

先是一僵,然后本能地蜷缩了下。

骨节分明的一只轻轻动了动,又稍显落寞地下坠。

而下一秒,另一只手忽然往这边挪了挪,指尖碰触的瞬间,时光凝滞。

廖初抬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碰在一起的指尖蹭了蹭,微微用力,抓紧了。

像抓住洪荒宇宙里唯一一根稻草。

然后,他们在夜空下接吻,漫天繁星和烟火都是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