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禁绝缠足诰》(二更)(1 / 2)

奉天门,今日负责戍卫帝驾的锦衣卫略有踟蹰——

在朝上把大臣叉下去的事儿发生过,当即拖到门外开始廷杖的例也有过,但这个劓刑,他们还真没干过。

锦衣卫犹豫起来:他们隶属帝王全然听命行事,倒不是在犹豫这件事该不该做,而是……这活手生,万一手重了把人割死了,这责任算谁的呢?

于是领头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再次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第二次颔首就放心了——这就跟廷杖‘放手打,用心打’的意思一样吧。真出了什么事儿,责任可就不归他们了。

毕竟,要是就被割了占人身这么小一点的鼻子都熬不过去,陈御史很该找找自己的问题啊:就像他说的,世上缠足的女子很多都好好的,那世上别的没鼻子的人,怎么还活的好好的呢?

袁彬摆摆手。

一个年轻锦衣卫领命,抽出了寒光凛凛的腰刀。

看起来,是连斩首刑场喷口酒的流程都不走,直接就要割了。

*

“陛下!”

姜离听得一声凄呼,打眼看了看站出来的人。

脸不太认识,但看衣服是朱红色,上面绣的禽兽又是锦鸡——哦,还是个二品级别的高官呢。

站出来的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二把手)。

都察院之首邝埜,这回倒是没求情,主要是上次求情得到个‘没事,下辈子注意’的结果当场给他干沉默了,这次索性就直接沉默了。

但都察院右都御史坐不住了,因这马上鼻子都要不见的御史,跟他是同乡。

乡谊,向来在朝堂上是很要紧的关系。

花花轿子人抬人:右都御史作为同乡中官位最高的人,平时也少不了同乡官员的追随捧高,这样他有什么建言才能一呼百应,有什么政绩才有人拼命给他写奏疏夸夸。

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总不能平时收人家当小弟,出事了你这个大哥就像是埋了似的,脖子一缩死活由人,那以后谁还跟你混呢?

朝堂有时候不是做官才能,而是人情世故。

于是此时右都御史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试着救一救——救不救成另说,主要是表露一个救人的态度:“陛下,陈御史冲撞圣躬其罪确凿,臣请陛下将其免官罚俸。”

“但这劓刑与缠足不可相提并论,还请陛下免此五刑之罚。”言下之意缠足后还是脚,然而割半个鼻子……谁脸上长半个鼻子啊!

若真当庭受了此刑,这御史只能一头撞死了。

“求陛下开恩啊!”

右都御史声形并茂地表演完,就跪下来伏在地上不动了:嗯,反正他该求的求了,陛下再不同意他也没办法,今儿他就准备趴这儿了!

然而——

“好,爱卿说的有理。那古之五刑先等等。”忘记这位官员姓甚名谁的姜离,随口用爱卿对付过去。

右都御史都懵了,茫然抬头:啊?我什么时候在皇

帝跟前这么有脸面了。不但叫我爱卿,还应了我的求情。

不由懵圈中又带着几分窃喜:原来陛下这样看重我啊……

还没有陶醉完,就听皇帝继续道:“就先行陈御史口中的‘非剕刑’吧。”

随着皇帝的摆手,跟随服侍的宦官取出了一卷布条。

许多朝臣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还是早得了吩咐的宦官,主动介绍道:“陈大人,这便是缠足的足纨呢。”

见几个宦官走过去,年轻的锦衣卫收回了自己腰刀,重新回到了看戏的位置,心里替陈御史叹口气:他的刀可是很快的,但换了东厂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结束了。

东厂的宦官们,尤其是专管刑罚的宦官,大约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其实在折腾人体方面,远比锦衣卫要下得去手。

而且他们心无旁骛,无家无亲,常年专注于操持刑罚的专业,是真的‘手上很有点功夫。’

两个力大强健的宦官,不由分说摁倒了还有点懵的陈御史。

剩下的两个,一个去靴子,一个已经利落地给足纨打了个结,固定了个起端,然后从怀里套除了些精巧的工具,客客气气道:“陈大人,咱家在东厂就是专门行腿足刑的,知道大人是而立之年的男子,这脚上的骨头难免硬些。”

“但大人放心,咱家绝对给你缠的纤细漂亮,保管跟外头三姑六婆们缠的一点儿不差呢!”

到底是金英的手下,很有金英干活不耽误拍皇帝马屁的好习惯,还不忘道:“陛下是亘古未见的仁慈宽厚,这不,特意按照陈大人的意思,选了您觉得最不要紧的惩罚呢。”

其余三个资历浅些的宦官,听领头的赞美皇帝,也都空出一只手来,齐齐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声音也整齐的像是排练过:“陛下仁慈!奴婢们感激涕零!”

手放下后又去摇晃陈御史:“陈大人,您也得懂得感恩啊!”

满朝文武:……

*

如果说起初,这奉天门外的群臣,只是颇为震惊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刑罚。

然而随着东厂的宦官一步步专业地做下去:当极为结实的布帛裹把骨头绷的吱吱作响时,当东厂的宦官举起银色的小锤对付总不能呈现‘纤美’之态的骨头时,当陈御史发自肺腑地惨叫回荡在御天门外……

许多朝臣不由就闭上了眼睛,不肯再看。

那些下意识闭上眼的人,有些人不由就自问起来:他们为什么不敢看呢?要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自己都坐过牢,再不济也见过三司会审,或是见过同僚被拖出去廷杖。

原本,他们不觉得缠足比得上这些刑罚。可现在,为什么本以为‘闺阁常有的小事’,让他们这么震惊和畏惧。

是因为骤然被人送到眼前……缠足原来是这样的苦楚,这就是他们的母亲,妻女要经历的。

这些是有良心、对家人也感情深厚的朝臣心中的想法。

自然,还有更多人的恐惧,只是因为怕皇帝的暴行,会加诸在自

己身上!

姜离并不知,也不在乎他们的复杂心情。

她要的原不是轻飘飘的感慨和反思,而是他们不得不听从而做。

*

在东厂宦官再次举起一个黄铜夹子的时候,陈御史觉得自己像是已经被夹子夹碎的核桃一样受不住了。

“士可杀,不可辱!皇上你杀了我吧!”

都对皇上用了你我,都顾不上用敬称了……姜离评估了一下:那大概是心态崩到一定程度了,但又没有全崩,毕竟真豁出去不活了应该是:狗皇帝,我杀了你。

姜离看着还有一半没有缠完的足纨,以及暂时停下来,等待皇帝是要杀还是要继续的宦官,挥了挥手。

宦官们:得令,继续。

不可辱?

痛苦煎熬吗?屈辱吗?

无数女子也是这样过来的,而这样的痛辱之后,难道就能不死了吗?不,就如璚英写的《戒缠足文》一样,受过缠足之苦的女子,反而更容易死掉:无论是在危险的境遇下跑不掉,还是缠足本身就会带来的如感染体弱等风险。

她们的痛苦并不能替代命苦和死亡,只是白白受罪。

还有人教她们要去习惯这种痛苦,感激这份痛苦。

所以——

在陈御史如同被按住的褪毛猪一样,开始再次嚎道:“陛下干脆杀了我吧!”

朝臣们就见龙椅之上的皇帝,带着方才东厂宦官赞美过的仁慈宽厚笑容:“你看,你又急。”

“朕也没说不杀你啊。”

朝臣们:!

这原来不是选择题吗?

比起最初没什么表情的皇帝,现在这个笑容当真非常宽容,才让朝臣们悚然。

陛下如此一意孤行,哪怕满朝文武联合起来,能够撼动皇帝的心意吗?不,两月前的中元节,皇帝已经跟他们证明过了,群臣反对亦无用!那时如果没有先帝显灵,现在他们就该跟着皇帝在外面战场上大逃杀呢。

何况,在这件事上满朝文武又不可能联合起来。

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谁当场反对,谁当场变成第二个陈御史。

朝臣们相信,东厂备足纨必不是备了一份,比如现在被架住的右都御史,看起来就是下一位……

何况本身就乐见废除缠足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从靖难之役过来的勋贵之家,身经百战的将军都还在,亲眼见过城池破碎妇孺奔逃。故而家中尚武之风重,再者武将女眷要随军驻扎边境的可能性也很大,那别说不能缠足,都得学点武艺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