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2 / 2)

正如她从来都不觉得楚文茵会被美色所蛊惑,又或者会被神祇附身一样,事实的确如此,但是若是她是主动的呢?

当死亡变得有价值的时候,那么会有人主动选择死亡也不奇怪了。

更何况,她或许已经准备了许多许多年——自那一夜的星光而始,自堕入魔域而始,她就一直在准备着这件事情。

“这不值得。”姜小楼徒劳地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为了拖一个西方神帝的意识下水,这实在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她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是那个笑容之中,却又有几分得意。

“谁说只是一部分的?”

姜小楼忽而一滞,像是有些不明白她这是何意,但是等到她明白之后,那样的愕然却再也止不住了。

“从化身重连到主体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从一部分意识牵连到全部,当然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只要有足够多的的锁链,就可以完全禁锢。”

当然这两件事情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可放在她的口中,却也并不是这样了。

“现在呢,你还是觉得不值得吗?”

姜小楼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摇了摇头。

楚文茵的意思很明白,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西方神帝的意识与她同连,只要赴死,那么就是同归于尽。

如果以价值来衡量的话,那么这当然和值得,用一个人族修士换神帝,简直是一笔大买卖。

但姜小楼还是不会这么觉得。

一声叹息从楚文茵口中响起,“所以说你总是这么不听话。”

“因为我从来不相信命运。”

而且下意识要和命运背道相驰。

“但是命中会有定数。”楚文茵看着她,眼神之中其实有一些姜小楼不能明悟的柔和。

“很多年以前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来到了魔域,做了幽魂宫主,我把幽魂宫闹了个天翻地覆,反复清洗,但都没有找到注定会背叛的人。直到后来我终于明白,那个人其实会是我自己。”

“你瞧,这就是定数。就好像你现在正在想着所有的解决办法,却发现你只能走向同一条路一样。”

姜小楼顿了一顿,有些不悦道:“这条路又不是我要走的!”

楚文茵却笑了。

“是啊,所以你想尽办法在躲避着,你并没有走到我给你的路上。”

姜小楼躲了,不然她会沿着青龙城的变故前行,这个时候说不定会在幽魂宫主持大局。

从这个方向走,她当然还会遇见被神祇附身的楚文茵,而后她也会胜,也会杀死她这个便宜师父。

这就是原本的命运。

但即使她选择逃离,但在天眼城之中,除了提前开始了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就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吗?

“若你能够听话一点,那当然就不一样了。幽魂宫会是你的,而你有最光明灿烂的前路,你会在整个魔域面前杀死前任宫主,杀死一位神帝。”

这是已经给她铺好的路。

姜小楼抿唇道,“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楚文茵看着她,“早知道一切并不能让蠢人变得更聪明,而聪明人只会因为这件事情感到痛苦。但是好在我看得很远,所以我也有足够的准备的时间,一年十转锁链,百年就是千道,足够锁住一个神帝。”

“有的时候和命数开一个玩笑也不错,但你该知道,这终究是我的命运。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把选择摆在姜小楼的面前,其实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逼迫。

这件事情原也不一定要让姜小楼来做的,但从一开始就是楚文茵选中了她。

“没办法,谁让我们这一脉的传统就是欺师灭祖……”

她的话音猛然停滞住了。

魔剑颤动着,并不知是因为饮到鲜血而兴奋,还是因为噬主而感觉到了激动。

姜小楼握着剑柄,平静地让剑峰穿过心脏的位置。

她的手很稳,一丝颤抖都没有。

隐约的嘶吼声和咆哮声出现在了她的耳边,但是姜小楼抬眼所见,却是同样的平静神色。

楚文茵依然紧握着她的手腕。

“若神要你跪,你该如何?”

“杀尽诸神。”

“若天要你屈服,你该如何?”

“斩碎九天。”

“那么,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世界上当真有你根本无法违逆的东西要你灭亡呢?”

“那就让它去死。”

“现在,你出师了。”

这句话不像是欣慰,也不像带着什么慈爱或者怜惜之意,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怜悯更多。

姜小楼只是觉得有一点冷。

应该下一场雨的。

这样的时候,为什么不肯落雨呢?

但冷意却越来越深,直至透过骨骸,像是要隔着身体触摸到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

楚文茵松开了握着姜小楼的手腕。

姜小楼只是隐约感觉到了嘶吼,她却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西方神帝不甘的咆哮声音响动着,高高在上的神祇终于在一次栽了一个跟头,上一次只是头破血流,这一次却要伤及性命。

而楚文茵比夏无道还要更加狠厉。

夏无道力有不逮,所以只能选择在天外以剑意形成一道阻隔神祇的屏障。

但楚文茵不一样。

许多许多年以来,她就在认真盘算着要如何置西方神帝于死地。当然四方天神皆是大敌,哪一个也不容小觑,可是西方神帝在魔域的盘算太过显眼,被她在桃林之中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借着那一梦,要如何反击似乎也很明显。

扫清这个神帝是必须的,这一点现在的九州和姜小楼并不明白,甚至和她有着同样经历的四个人也不会明白。

但也没有关系。

因为有她自己的筹谋就够了。

西方神帝不擅攻击,但是意志在四方天神之中最强,也是最适合潜伏下界的,在那个桃林之中的命运里面也一样,魔域灾劫因此而起。

那么她就要做那个最合适的容器。神镜主是她的化身本来就不该是什么秘密,主动将化神和主身相连的西方神帝才是真正走入了她的圈套之中。

而那上千道锁链看似在大殿之内,实则从来都在她的心上,神像被锁链禁锢,同时也会向着锁链反哺能量,这最终会用来禁锢神帝。

这样以来,其实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了。神帝掌控了现任幽魂宫主的身躯,就必然会和姜小楼起冲突,而在那时,只要光明正大地让姜小楼弑师就是了。

这本来就是朱颜宫的传统。

但姜小楼没有沿着她给的路往前走,她也就只好将写好的剧目改一改,最后一折戏往前挪,其实无妨,但少了许多趣味罢了。

至于那高高在上的神帝是如何愤怒,如何咒骂,又是如何颤抖的,其实她也并没有那么在乎。

同样的,她也不算在乎姜小楼。

魔域的传统素来如此,从来没有什么师徒情谊,更何况姜小楼纯然是被她逼迫。

即使这看起来是她把整个幽魂宫拱手送给姜小楼,也并不代表什么。

楚文茵不再去看姜小楼,也不再去想着西方神帝。

她的眼神穿过了那在战斗之中已经一片狼藉的天眼城主府,像是要看向夜空,又好像要看向那天空之中不存在的星子一样。

星辰指引着命运,但有时候命运却会主动走向星辰的另外一侧。

她一生都在和命数相纠缠着,但在这一刻终于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一些人影恍恍惚惚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又好像没有。

前任朱颜魔尊,她的师父,真正的神镜主,还有那个被神镜主杀死的人……

她没有骗任何人,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而她也一样。

世间本来没有圣人,谁也做不了圣人。

而她也说不上有多么喜欢九州——在年少时候看来,九州毁了便毁了就是了。

但不能毁在神祇手中。

而这一切也一样,并非是为了什么大义,如果当真要解释,也只是为了那一晚的星光。

她要愚弄神祇,要和命运开一个玩笑。

现在她做到了,所以,不会再有任何的遗憾。

……

楚文茵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姜小楼也没有说什么,痛该是痛的,但或许是因为对这样的痛觉早有预料,所以才会感觉到几分麻木。

唯一的触感来自于魔剑。

这把剑本就不详,上一任朱颜魔尊也死于此剑,现在,它落到了姜小楼的手中。

楚文茵也已经彻底声息全无,只还留着浅浅的,带着几分狡黠,又有几分得意的笑容。

以凡人之身算计神祇,且算计到了一位神帝的性命,所以这样的得意也是应该的。

……

雨不曾落在天眼城之中,但是落在了幽魂宫内。

苏正站在暴雨之中,雨水顺着他俊美的面容流了下来,和血混杂在了一起。

或许是因为雷雨的声音太大,所以谁也没有听清楚那一声悲怮的哀鸣。

又或许是因为苏正已经杀了太多的人,而这些人甚至全部都是追随他的。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也没有人发现其实他一直在悄悄望向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只破碎的眼睛。

甚至在不久之前他心中其实还是有些许的窃喜,但是在雨后喜意全无,只余下几乎要在胸膛内燃起来的悲怮。

有些事情从来都是注定,他并不抗拒自己的命运。

但他宁愿自己还是那个剥着灵果的人,葡萄也好,石榴也好,都是很好的。

而不是鲜血。

现在……您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吗?

……

灵机阁主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疯狂地跳动着。

她被拦在了天眼城主府中,而且能够感觉到拦住她的不是天眼城的法阵,而是另外一种……

是姜小楼带来的东西。

她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要闯入进去,却是灵机阁主也做不到的事情。

屠仙宫主试了一试,同样无能为力。

玄月宫主没有动。

那张终于离开了斗篷的面庞上面浮现出了几分悲哀和几分了然,最终归于静默。

有一些默契其实并不来自于他,但是他却能够明了几分,所以他不会动,只是致以悲意。

只有灵机阁主还在做一些徒劳的事情,试图破开屏障,却总是徒劳。

“宫主……”

玄月宫主摇了摇头。

“那是她们师徒之间的事情。”

但真的就要像这样不再插手,任凭事情发展下去吗?

灵机阁主紧紧握着手指,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魔域之外的人。

司徒闻天或许什么也不知道,又或许……

她同样悲哀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司徒闻天的洞察能力,以及对于时局的了解都远远要更强过她,或许司徒闻天什么都知道。

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做不到,因为这的确不是她们的事情。

直到天光再次变换,那道始终不变的屏障才悄悄散开了。

灵机阁主已经冷静了下来,可在看到那一幕她早有预料的场景之后,依然掩饰不住自己的愕然。

“界主……”

姜小楼平静地回望了一眼。

灵机阁主敏锐地感觉到,只是一日的光景,姜小楼就和她从前所见并不相同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什么都好。

但是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姜小楼拔出了魔剑。

那道血光映在她还有几分稚嫩的面容之上,让灵机阁主感觉到了一阵腿软。

姜小楼却仿佛没有察觉到。

她带来的那个修士就在她的不远处,却没有任何劝谏的意思,神色同样异常平静。

姜小楼转过身来,只是在宣告。

“现在,我是幽魂宫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