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2 / 2)

陆屿然不由想起她捣弄出的栩栩如生的蝉皮面具,如此熟练,可见不是一时之功,还有就在两日前,她盈盈近身时说的那句“毒真正发作时,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他脚步停了停,凑近点看她的眼睛和神色,喉咙微动,问:“毒发了?”

“没。”温禾安浅浅地呼吸,感受他宛若带着温度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眉眼间,细细搜寻,她摇摇头,没有挪开视线,乖乖与他对视,声音落得轻,话却相当直白:“我怕会发作,以防万一。”

银色面具望脸颊上一扣,衬得她脸更小,眼里又润又透,看不见半点攻伐性,大概是全融进了话语里,她舌尖微卷,落字倏地有点含糊,大概是也有点不确定:“……到时候,你要看吗?”

陆屿然喉结滚动一下,不辨情绪地嗯了声。

没有让她等多久。

温禾安点点头,没有说话了,她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其实不确定等到妖化现象真正出现的时候,陆屿然会不会相信她,毕竟真正下海后,他们多多少少会跟海里的东西打罩面。

他血里藏着的玄机——说不定就和它们有关。

如果是真的。

他对这种东西,应当是深恶

() 痛绝。

温禾安没有为这件事在心中纠结太久,因为全无意义,合作要有合作的诚意,尤其是日后毒真的再有发作的时候,是她被他的血吸引着走,理智无存时,薄薄的一层面具,怎么瞒得住。

早晚都要暴露,不如自己来。

他若是不能接受,大不了她还跟从前一样熬着,用计逼穆勒出来,拿住他,审问出当年的真相,这原本也正是她将要做的事。

今晨的萝州可谓热闹极了,前几l日还是游荡在街头浪荡公子,娇俏女郎,蝉衫麟带,簪星曳月,而今就褪下了华贵异常的行头,都着了素衣简装,衣衫上各有各的样式,有见识的人一看,就能分辨得出这是哪家的人,那又是哪家的人。

而他们一行人只在府门前稍稍往外望了一眼,便就地开了空间裂隙,到了溺海边上。

温禾安很讨厌溺海,就是这一道支流,将她死死困在归墟,毫无办法,然而溺海古往今来困住的,锁住的,又何止一人。

天地骤清,溺海上却全是浓雾,浓雾里是翻滚咆哮的海浪,呈现出浓黑色,比墨汁还稠,长风一拂,鼻腔里都沁进一种咸涩发苦的气息,像没有成熟的青皮果子被碾碎了,也像用花杵将才冒了点头,本身并不好闻的花苞捣碎了,撒了满地。

人站在溺海边上,总之渺小极了。

商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摆渡之法总是学不进精髓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对溺海存了畏惧,这畏惧不是他自己吓自己的,而是天悬家敏锐的直觉带给他的。

就比如此时,他的直觉便告诉他,底下有很多,很多不好的东西。

恰巧边上也有一方不小的势力,特意请了阴官下海,大抵是今日这样的情形太多了,各家有各家的手段,均是目不斜视,也不遮遮拦拦,随别人去看。

只见海面上出现一面巨帆,帆下是数十米的船身,阴官轻盈落入甲板上,身后又有十来人齐刷刷跟上,而后长帆破浪,它先是朝天穹上飘,而后急速地朝下落,直破海面,沉入海底。

商淮和罗青山等人挺直了身躯,满心以为身为阴官家大执事的苏韵之会更有本领,哪知转身就瞧见了温禾安发笑的眼睛,凌枝指了指溺海,又弯了弯唇,言简意赅:“跳。”

商淮怔住了。

罗青山抱着药箱的手紧了紧。

凌枝说完就不再管他们,她只看向温禾安,不知从哪又变出一根五彩发绳,系在她绸缎般柔顺的发丝上,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话是对其他几l个说的:“不用憋气,看到什么不要招惹,也不要跑,将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说罢,温禾安和她先一步嬉嬉闹闹地跳进波涛汹涌的海面,好像只在一刹间,就已被浪花冲去了很远。

他们站在一处绝壁,脚下踩着唯一一块突出的石头,距离海面怎么也得有个数十米,主要是,那也不是别的海,而是溺海,商淮和罗青山都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因为凌枝没给他们身上绑东西,不知道到了海里,他们能不能得

到保障。

陆屿然反而对这块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点兴趣,他仔细端详着,确认着,从容不迫,但于某个瞬间,避无可避了,脚步踏出去,悬空,再也没落到底。天穹上乌云翻卷,雪色的袖袍如飘雪,随风鼓动,耳边是某种尖厉的啸声,墨发沁入翻滚的海浪里。

他沉在深海里,不远处,温禾安露出个乌黑脑袋,脸颊,双手,肩,在黑色中反衬出种极致的白,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一行人在海底齐聚。

在溺海中,这群人很快就见识到了阴官的神异之处,像这一圈人无形之中都被丝线扯住了,这根线在阴官手中,要生要死,要如何生,如何死,全在阴官一念之间。

他们被这根线牵引着,渐渐往底下沉,一沉再沉,而后看见了海底一座巨大的门户。

那座拱门高达百丈,耸天立地,由整块整块坚硬岩石堆砌而成,它立得无声,沉寂上千年,依旧有一眼震慑人心的气势,其上瑞兽无数,梵纹盘踞,栩栩如生,不曾被吞噬半分。

有人来得比他们早。

此时已经进去了。

身后还不断有人陆续赶来。

直到此时,商淮与罗青山等人才知道阴官与阴官之间的差别,其他队伍的需与阴官挨得极近,缩头缩尾,顾此薄彼,来回推搡,他们则不用,自在得很。

凌枝五根手指头在海水里百无聊赖地轻拨,一种格外玄妙的东西为她操控,他们目光所及之处,这偌大的溺海,至少方圆数百里都是她的耳目。她侧耳听了一会,指着前面的门,压了压眉心,飞快道:“从门中进去,背后就是无归,双鱼阵在左侧一百里开外。”

她娇矜地一抬下巴:“百里之内,任你们如何分散都行。”

这也意味着,只要控制好距离,他们完全可以分为两队人马,要去无归的去无归,要奔着双鱼阵的去双鱼阵。

她看向温禾安,不再管后面几l个了,脸颊上闪着一种生动的情绪,跃跃欲试:“你看双鱼阵?我看双煞果?”

聚集在门前的不止他们一个队伍,大家都在根据自己的情况商议对策,实际上没多大可商议的,若是阴官能耐足够,无有束缚,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无归,将无归翻个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那份从来只存在在世人窃窃传言中的天授旨,得到认可,或是传承。

真正一来就奔着双煞果去的,除了温流光的队伍,几l乎没有。

温禾安朝凌枝点点头,又与陆屿然对视一眼,朝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我带着月流他们先去找双煞果,你们去无归城看看吧,这样也免得耽误时间。”

他们天黑之前得回去。

陆屿然没有意见,他只是看着温禾安,看了好一会,不知怎么,将罗青山指给了她。

罗青山心中骇然,万般不敢在危险情况之中离开他,然而一个字没出口呢,就见他家公子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他被这一眼生生钉在原地,呐呐两声,垂头丧气地站到温禾安身边去了。

陆屿然朝温禾安扬扬下巴,视线落在她银色的半截面具上,声线清淡,尾音有些散,意有所指:“有事随时联系。”

温禾安点了点头。

凌枝与温禾安为首的几l人转道往西边赶,发现下来的人真不多,一路上没碰见几l个,聚不起声势,暂时没和那两家遇上。

凌枝好几l次停下来确认方向,半个时辰之后,倏地停下来咦了一声。

温禾安不敢忽视她在溺海之中发出来的动静,问:“怎么了?”

“在无归的队伍遇到了些难缠的东西。”凌枝伸手往四周一指,暗示说:“有麻烦成群成群地跑出来了。”

她摇摇头,想想巫山也在这群麻烦的包围之中,可够陆屿然好好忙一阵的,心情无端好了一些,但脸色也没因此由阴转晴,接着道:“前面就是双鱼阵和双煞果的具体位置了,但……好像被捷足先登了,现在也起了冲突,看着像是天都的队伍。”

“看样子还有一阵对峙要磨。”凌枝想想温流光这个人,不是很愉悦地眯了眯眼睛,问:“我们是现在过去跟他们一起,还是等他们打完再伺机而动强抢啊。”

温禾安脸上线条绷得紧了些,她当机立断:“先去看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走到一半,遇见的,不是天都的队伍,也不是双鱼阵,而是个空濛的幻境。

这幻象布置在溺海中,居然同时辅以了精妙的阵法,温禾安脚步悬而又悬地踩在幻象前,眼仁里的温柔之色铺平,撕开,睫毛纤长,凝着一层冷极的水色,歪了下头,声色中吐露出种平静的冷酷:“我没去找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江召出现在她眼前,五官清隽,清润挺拔,他像是等待了很久,此时用双乌黑的眼眸看她,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深情,早知道她要这样说,也不动怒,只是疲倦地勾唇笑了下,声音有些沙,又低:“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这是你要谈事的姿态?”温禾安唇边噙着点笑,笑意不达眼底,于是显得冷硬:“真人不敢来,还动大手笔用上幻象了?”

江召抿唇不说话,他一袭青衫,刻意敛去阴鸷之色时,仍是个能用干净旖丽来形容的小郎君,胆子却比从前大许多,知道她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仍不管不顾地执意牵她的手。因为这个动作,他半条胳膊都没能全身而退。

而他并不在意。

废了一只,他便伸出另一只,垂着眼,道:“你心中难道没有疑惑想向我证实?”

这样一句话,让温禾安倏地想到了许多事情,她站着不动,眉深深皱着,江召因此终于将她拉入幻境中。

幻象的“门”在其余几l人眼中合上。

罗青山本就精神,现在是更精神了,他打了个激灵,看向一边挑着眉毛一边摸着辫子的凌枝,话语很急,又不知该如何催:“……大执事,你这,这怎么合上了,为何不解开?”

凌枝指了指幻象底下铺展开的阵法,沉吟:“这不是徐家的阵法?有阵法加持的

幻象除非得到主人允许(),否则很难攻进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幻象本来就是大手笔的挥霍。再说,温禾安不也摆明了有事要问?放心,她有分寸,要是真想出来,没谁能留得住,你家公子也不行。”

“不过,这又是哪位。”她很有兴致地问。

罗青山面无人色,他拿出了四方镜,觉得这消息要是不报,自己可能要小命不保,嘴里呐呐答:“江召。”

凌枝错愕住了,她细细回想江召的容色,问:“这是江召?”

罗青山嗯了声。

她大概知道陆屿然为何昨日为何恼羞成怒了,自己的道侣,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却被一个身世,实力,手腕,乃至样貌都不如自己的男人勾得神魂颠倒,大概打心里都是有点过不去这道坎的。

罗青山此刻捏着四方镜是左右为难,他也不敢直接给公子发,怕扰了无归城的事,那才是天大的事。

可公子既然让自己跟着一少主,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能不说,商淮已经给他透露过一点公子的心意了。

罗青山决定将这边的情况告诉好兄弟商淮。

将球踢给他。

反正他一定会看四方镜。

他斟酌了一番,手指飞快动起来,看了看合拢的结界,再看看兀自凝神看戏的凌枝,道:【我们这边遇到了一些情况。】

商淮在这种时候居然都立刻回了他:【我们这也遇上了一些情况。我们遇到死去的妖了,还是妖群,王庭和我们一起倒霉,江无双脸都差点被挠花了。】

听起来,还挺乐呵的。

罗青山梗了下,接着说:【我们原本要到双鱼阵边上了,天都的队伍已经到这了,但还没破开阵……然后江召突然出现了。】

商淮:【??】

【他开出了个幻象,又用了徐家的阵法,不知和一少主说了什么,刚才牵着她进幻象里了,现在幻象关了。】罗青山半蹲下来,有些无助:【你说怎么办,我要不要和公子说,我不敢。】

那边隔了一会,发来一条消息。

【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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