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哑子寻梦(1 / 2)

昨天,今天,明天。

不卜庐的每一天都大差不大。

药庐的主人习惯在清晨早起,先饮一壶水,再吃三两糕点,之后开始问诊,抓药,听邻里的八卦,熏宠物喜欢的草木,教小僵尸她忘了步骤的柔软体操,最后喝上一盏安神茶,在月光的照拂下沉沉睡去。

每日如此,周而复始,没人能说有什么不妥。

可今天早上起床后,医师却觉得自己平静自在的生活少了些什么。起初他没将这当回事儿,照常饮水吃饭,问诊抓药,但异样的感觉就像袜子前端不知何时破开的小洞,越是置之不理,它就扩得越大。

直至失去袜子包裹的阴冷感渗透进所有的脚趾,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医师终于有所行动,将不卜庐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

端着茶盏的他惊觉。

哦,原来我丢了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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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丢了个啥?”

第一天一早,长生使劲掏了掏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一向正经的老伙计嘴里听见了什么。

医师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成功博得了老朋友的关心,一阵舒畅平和的力量流过全身,尤其关照了他的脑袋。

“我没病,”年轻的医师低头仔细想了想,片刻后新添了一点妄想的细节,“我是从不卜庐门口把他捡回来的,我还给他起名字了,名字叫做云苓。”

得,还像模像样地起了个名儿。长生一个头赛两个大,心说这小子病得不轻。

“老实说,你这一十好几的年纪,想娶妻生子也算人之常情,想跨过娶妻直接领个孩子也没问题,但这弄丢孩子又是拿门子的说法?”

医师没解答它的疑问,反而指着自己反问道:“我一十好几?”

白蛇震怒:“你下一句话要是敢说你现在只有十几岁,我可要骂你臭不要脸了。”

“我是觉得我不止这个岁数,”医师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解释道,“我弄丢孩子的时候他都成年了,我怎么说也有三四十岁吧?”

“真是见了鬼了。”

无话可说的长生爬走了。然而当太阳落下山头,冷静完了的它从墙角的小窝爬回房间时,正巧看见医师用双手向采药归来的小僵尸比划着什么。

“知道吗?我有个弄丢了的孩子,我记得他刚来不卜庐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小,这么小一团,裹在襁褓里面,眼睛是绿色的,嘴巴冻得乌紫也冲我笑……”

比起医师手上比划个不停的动作,歪着脑袋的小僵尸似乎更在乎他的脸,在似懂非懂地点两下头后,她从屋外揣回了一只碧色的团雀。

“白先生别,难过,小,小团雀……”

小僵尸将小小的鸟儿放进医师的手心,笨拙地为他擦去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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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呢?”

“走了。”

“那只把屎拉进我盆里的傻鸟终于遭猫叼走了?”近一个月

来饱受团雀欺凌的长生大喜过望,四点一线的脸上展露出了生动的表情。

医师哭笑不得地弹了下它的脑袋:“是飞走的。”

“早告诉过你养鸟要用笼子。”白蛇嘁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下好了吧,人家混吃混喝一个月拍拍屁股飞走了,连个毛都没给你留下。”

“我要它留下做什么,我弄丢了自己的孩子,总不能再拘着别家的孩子。”

“所以你在这坐着……”

“在等被我弄丢的孩子回家。”医师将手叠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天边逐渐黯淡的夕阳,“他一定还在生气,生我把他弄丢了的气,所以才迟迟不肯回来看我……”

长生早就习惯了听他这么神神叨叨,向前蹭了蹭,盘在了与医师同一级的台阶。最后的霞光就这么披在了一人一蛇的身上。

“饭点都要过了,我是说,万一那孩子只是迷路了呢?”

“那我更要等他了,不然等他费劲千辛万苦找回家里,看到的却是一扇紧锁的大门,你说他该有多难过啊。”

长生叹了口气,它显然不记得医师口中那个会同它打闹的孩子,但这也不妨碍它陪老伙计坐在不卜庐门口等着。

等一个小小的襁褓再度被放不卜庐的门旁,等一个小小的孩子吃力地爬上台阶,像医师所说的那样,一头埋进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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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总在想那个被他弄丢的孩子,是左想右想,白天想晚上想。这大大影响了他工作的效率,有几次甚至差点给病人开错了药。

跟在后头擦屁股的长生说这可不行,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孩子弄丢的?

“怎么弄丢……记不太清了,我记得他生过病,掉进过水里,还受过很严重的伤,可他到底是怎么丢的呢?”医师努力回忆,但回忆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继续想啊想啊,边想边晃动手边空空如也的小摇篮。

直到那天,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焦急地闯入不卜庐,抓住了医师摇晃空摇篮的手。

“白,白先生,我们小少爷——”

家丁紧张得不行,在一连喝下两杯水后才勉强捋直了舌头,抓着医师的手,说什么都要请医师上门看看他家小少爷的情况。

“那可是我们家老爷太太这么多年求遍了各路神仙才好不容易求来的独苗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可就没法过啦……”

一路上,家丁都在反反复复地强调小少爷对他们府上的重要性。这点医师自然是知道的,哪家孩子病了最心疼的都是父母,他记得他孩子生病的那会儿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进入那座上书“云府”一字的气派府邸后,迎接一人的是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

他衣着华贵,但面色煞白,同样一上来就紧紧抓住医师的手,喊着白先生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从今早起他就吃不进东西了,一个劲地往外吐奶,一直吐,我和孩子他娘都知道如何是好了。

被蹭了一手心汗的医师

看这位生意场上鼎鼎有名的云老板急成这样,以为孩子得了什么令人头疼的大病,心底一沉,脑中将各种小儿疑难杂症过了一遍。

待云老板拉开像护犊子的母兽般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女主人后,谁承想,他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进入了厌奶期的健康男婴。

“他只是这段时间不想喝奶罢了,寻常孩子都会这样,过段时间自然会好。”

面对全璃月最好医师给出的诊断,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云老板结结巴巴道:“那,那在他想喝奶之前,我们该喂他点什么?”

“米粉,蛋黄,水果泥,蔬菜条……切记,不要给他喝参汤之类的补品,这么小的孩子喝了会流鼻血的。”

看着这躺在黄花梨木小床上,由织金锦缎包裹的孩子,医师不由得多嘴了几句。

“还有,过于柔软的软垫不要用,孩子陷进去会造成窒息,最好常给他翻翻身,总用后脑勺接触枕头脑袋会睡扁,长大以后头型不好看……”

“哦,哦——”云老板生怕一旁的小厮记不完善,夺过了小厮手上的本子亲手将医师所说的每一点都记了下来,俨然一副新手父亲的模样。

“恕我冒昧,像贵府一样的家庭,一般都是会请上几位乳娘的。”

医师几乎将记忆中全部的育儿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了出来,越发笃定自己养过孩子,不然他一个未婚未育的男人怎么会对照顾孩子如此熟稔。

云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向年轻的医师解释道:“孩子嘛,就怕不是自己亲手带的和自个儿不亲……”

就在他与医师交流的间隙,得知爱子平安无恙的女主人轻轻将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孩子柔软的小脸,边搂着他轻轻晃动,边对着刚睡醒才睁开眼睛的孩子自娱自乐:“我们小云苓就跟娘亲,就跟爹亲,对不对?”

听到孩子名字的医师猛地回头,极力压住自己颤抖的嗓音,问孩子的名字是哪两个字的云苓。

“茯苓的苓!”云老板挺起初显中年富态的将军肚,骄傲地说这名字可是大有来历的,“我们俩啊,早年为了生意一直在各国间来回跑,怕给不了孩子稳定的生活,就一直没要孩子,结果后来日子稳定了,岁数却也跟着上来了,想要孩子却怎么求也求不来……最后,我们求到庆云顶的一座庙里,一只仙鹤叼来了茯苓草放到我妻子手上,再回到璃月港的时候就查出有孩子了,所以取了茯苓的苓字……”

在听到是哪两个字后,剩下的故事医师就再也听不进去了。想上前夺过孩子的欲望顺着嗓子,慢慢爬上了嘴唇,笔尖,眼眶,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借着再把一次脉的名头,医师从女主人手中抱过了孩子。

外貌上,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婴和医师的孩子像,也不像。他们同样拥有一双漂亮的水绿色的大眼睛,但医师弄丢的那个孩子更为瘦弱,不像眼前的男婴一样,脸上肉乎乎的,在厚厚的织金锦缎的衬托下显得很是红润。

了他的父母外,医师想,没人会担忧他不是个健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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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卜庐新来了个名叫阿桂的学徒,年纪不大,悟性凑合,一手算账的本事倒是不错,将师傅交给他的那部分账目管得紧紧有条。

但当那天来自云府的谢礼被抬进不卜庐后,面对一大箱真金白银的好东西,不知如何记账的阿桂犯起了难,找到了蹲在大门口沐浴夕阳的医师。

“退回去吧。”

师傅不愧是师傅,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可小徒弟还是犹豫着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数:“我刚刚算过了,师傅,这些东西就算只卖这个数,外面的回收商都会抢破了头。”

听了这话的医师侧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将来也是要行医的,怎么一下子掉进了钱眼里。

阿桂委屈道:“咱们不卜庐除了给人治病,不也做生意吗,人家云府财大气粗,不差这点钱,咱们赚有钱人的钱那叫做生财有道——这还是师傅您教我的。”

生财有道。是啊,生财有道。

能维持这么大一座药庐,药庐的主人自然心中有所算计,什么时候不计报酬问诊,什么时候顺势而为要价,医师心里门清,但他唯独不想拿云府的钱。

为什么不拿?他说不上来,心想总不能是为了那个孩子的名字。

医师的心无疑对自己说谎了。他简直不要太在乎那个名字,比起拿一箱子的报酬,他更想拿到一个能去看望孩子的恰当理由,但他的身份横亘在了他与孩子之间。

——没有哪家父母欢迎医师不请自来的造访,因为这往往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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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个月,长生敏锐地察觉医师好像很少去门口的台阶坐着了。

这样的发现让它很是欣慰,以为老伙计的心病终于有所好转。

然而,在它得知医师究竟拿坐在门口的时间去做了什么以后,它一尾巴抽在了自己的脸上,露出了沉痛的神情。

他师祖的,这怎么病得更重了!

“收手吧白术,外面全是千岩军——”

某个与云府只有一街之隔的墙角,弱小无助的小白蛇叼着黑衣人的衣角,试图将他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拖去。

纹丝不动的黑衣人向下掖了掖兜帽的帽檐,竖起一根指头示意脚边的白蛇安静点:“嘘,就快有人出门了。”

长生气得七窍生烟:“我给你强化的五感就是这么用的吗!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

黑衣人面色如常:“我知道。”

“你知道个鸡毛掸子。”长生忿忿地啐了一口,爬上了他的黑色外衣,“你要是敢拐别人家的孩子,我可要大义灭亲拿你换肉干了啊!”

裹在黑衣下的医师没细听它的警告,随着一声“出来了”,还贴在医师胳膊上缓缓爬动的白蛇明显感受到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像一把松了弦却还在硬撑的弓。

从帽檐下探出半个脑袋的长生哼了两声,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好奇,顺着医

() 师目不转睛的目光望向云府所在的方向。

只见那扇漆金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推开,在一众小厮,侍女,家丁的簇拥下,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走了出来,但长生的注意力没有过多停留在她身上,因为它知道医师在意的是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倘识货的阿桂在场,长生就会知道那孩子穿的缎子,满臂琳琳琅琅的玉饰、金饰能在飞云商会拍出怎样的天价。可即便没有阿桂,从孩子那张神气的小脸上长生就能看出他绝对是这户人家的心尖宝。

“富贵人家的宝贝疙瘩,有什么好看的。”至今还在啃普通禽肉干的小白蛇咕哝道。

“他和我的孩子很像。”

“可他有爹有娘,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