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2 / 2)

周围人的说话声很低,沈舟然听不清。

如果能听清,就会发现大家的态度不再像小说情节中一味的贬损,而是因他之前展露的一手而有所改变。

秦霜鱼已经在钢琴登上落座,问他:“只有一架钢琴,是我弹一首你再弹?”

他的想法很简单,一台钢琴一台音,为保证公平最好两人都用这个。

“合奏,”沈舟然只看他一眼,收回眼神对身边的侍者说,“帮我找个小提琴。”

侍者很快把小提琴拿上来,他调整好弓矛和琴钮,看向秦霜鱼。

秦霜鱼笑了下,双手搭在琴键上,奏响了第一个音。

是《梦中的婚礼》。

选曲出乎大家的意料,没有双音技术,没有大跳,也不需要同时变成多个声部,最难的不过是一段跨八度,钢琴四级的演奏者就能学会。

小提琴的声音恰到好处切进去,从弦中倾泻而出。

两种不同音色的乐器缠绵、交汇,在大厅上空融合成一首曲子。

秦霜鱼技巧纯熟,这种难度的曲子他闭着眼都能弹得非常完美,让人惊讶的是沈舟然。

沈舟然长身静立,头顶璀璨的琉璃灯光毫无保留洒落在肩头发梢。他仿若被温柔游离的笔触一点点描画而成,周身笼了层光的薄纱。目光落在某个点,眼中却空无一物,浓密长睫垂下掬起的阴影,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体验派艺术家最完美的艺术,是倾尽全部热情的创作,将所有的情绪扑洒在纸面,倾泻在指尖。

而沈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体验派。

他无师自通调动起自己刚才的情绪,把负面感情扩大无数倍,沉底沉溺在这首曲子里。

此时,他即是悲伤,是凄美。

是仅存在梦中的婚礼。

从没有人听沈舟然拉过小提琴,他们甚至很少见到这位传闻中体弱多病却天资卓绝的沈家二公子。当他活跃在众人视线中时,却是以另一幅令人不齿的姿态。人们说,真的永远也变不成假的。

但他们现在却不敢肯定了。

是一场盛大、唯美的婚礼。

手指翻飞,弓弦震颤,华丽的音符掩不住其下的腐朽。

纯白婚纱与幸福笑容的背后,净是虚幻。

蝶梦庄周,庄周梦蝶,醒来不过是黄粱。

琴弦包含了演奏者的感情,满到溢出,将众人淹没在美梦的伤感中。

身着白西装的沈舟然像一个跋涉万里的朝圣者,踽踽独行,寻觅一座从未存在过的圣地。

他对着山谷喊,山谷只传来他的回音。

他像是在人群中永远不会被提及的存在。

孤独、哀伤。

E弦拉出长长的尾调,行至高潮处的琴鸣声渐歇。

沈舟然的目光空落落地落在小提琴上,右手脱力下垂。

他失控了。

在作品完成的那一瞬间,耗尽全力的艺术家像被掏空了整个灵魂,只余空荡荡的皮囊。

秦霜鱼也停下了演奏,他心中惊讶震惊不亚于台下观众。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情绪带到脸上:“你......”

刚说了一个字,他顿住。

沈舟然无知无觉看他,脸上没有表情,唇色

浅淡,面容苍白好似要融进身后巨大落地窗的夜色中。

刚刚情绪消耗太大,他还没缓过神来。

秦霜鱼想说你哭了,又觉得当众不合适。

“怎么?”沈舟然问,声音沙哑疲倦。

浓密眼睫差点掩盖住泛红眼角的湿润,似有泪滴滑落,又似秦霜鱼看错了。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沈舟然阖了阖眼,缓解酸涩,把小提琴还给侍者,低声道:“谢谢。”

侍者受宠若惊接过小提琴,小声说:“您演得很好听。”

一句话惊醒了她身边的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有人觉得在这里能听到秦霜鱼的钢琴值了,有人觉得沈舟然的琴声快要让他落泪。

甚至已经有女士在低头拭泪。

“既然是同台对垒,总要有个输赢吧。”季淮在下面说。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哦对,这两人还要分个高下。

这可让大家犯了难,本来觉得这根本没悬念,秦霜鱼碾压,没人对沈舟然有期待。

没想到沈舟然就像开盲盒,一开出了个隐藏款。

人们对期待值高的事物更吝啬自己的好评,却对从未期待过的事物拥有最宽容的评价。

单就这次演出,沈舟然已经隐隐压了秦霜鱼一头。

“这......”

“这次是我输了。”

秦霜鱼在大家诧异的眼神下利落认输,看着沈舟然的眼睛说,“论技巧,我们对乐理的掌握都不相上下,但我输在了感情上。你表达的感情连我都要忍不住陷进去。”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能让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沈舟然有这么多层次的情感抒发。

但两人初次见面,这个问题就是拿到私下说都不合时宜。

“你赢了。”他耸耸肩,轻笑道,看着沈舟然的目光里有纯粹的欣赏、好奇,还有热烈。

优秀的人总会被同类人吸引,就像他现在想要更靠近沈舟然一点。

想更了解他。

“是我胜之不武,如果我选择钢琴,不会比你好。”沈舟然不得不承认,秦霜鱼在钢琴上的造诣远超他的想象。

想要将难度高的曲子演奏好,很简单,炫技。往往是越简单的东西越复杂,更难以掌控核心。

不愧是技能点满的主角,天赋好到让他都有些嫉妒。

秦霜鱼笑:“那就算平手吧。”

沈舟然以为季淮还会再说但什么,自己赢了主角,作为主角攻之一,他肯定看自己不顺眼。

但意外地,季淮只是举杯,对他们遥遥碰了下,微笑:“恭喜。”

是不是真心道贺,沈舟然不是恋爱脑,不想分辨。

沈骆洲将一切看在眼里。

不光是他,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也看到了沈舟然的全程表现。他跟所有人不一样,不是露出了惊讶赞赏的目光,而是牙疼般“嘶”了一声。

“你这个弟

弟,不会有抑郁倾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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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心,又补了句:“但你还是要注意下他的感情生活。他们搞艺术的,都很容易多愁善感,别把自己玩进去。”

沈骆洲沉默。

就在男人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沈骆洲出声:“胆小鬼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没有多聊,沈舟然已经走过来了。

沈骆洲起身迎他:“怎么就你自己?”

不是跟爸妈在一块吗?

沈舟然说:“他们先走了,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我们回去吧。”

他一路走来有不少人想跟他搭话,却被他尽数无视,包括秦霜鱼。

秦霜鱼心气傲,碰了个钉子难免心里嘀咕,觉得沈舟然太冷淡,比他还傲。

殊不知沈舟然现在什么反应都不想做,什么表情都不想有。

他就仿佛一个装满水的瓶子,在刚刚耗神耗力的演奏中把全部情绪化成的水通通倒掉,只留下一个空瓶子,敲一下有回声。

沈骆洲疑惑,但没现在问,跟男人说了声:“走吧,我去开车。”

沈舟然“嗯”了声。

看着两人走远,男人“嘿”一声笑了,表情无奈:“都不介绍我一下。”

说起来,沈家是怎么养儿子的,两个儿子性格南辕北辙。

“胆小鬼碰到棉花都会受伤,”他低低重复了遍这句话,“看来你也清楚。”

沈骆洲知道他这个弟弟有多敏感,某些时候还非常脆弱。

但到底有没有抑郁症……

男人拍了下脑门,算了,这不是他该想的事情,沈骆洲对这方面绝对比他上心。

“沈骆洲的这个弟弟,跟传闻中大不一样啊。”

不光男人这样想,在场不少人都是这个想法。

季淮依靠在宴会厅中央的柱子上,看着沈舟然兄弟俩走远,握着酒杯的手抬起。

红酒需慢慢品才能品出其中的醇香,却被他一饮而尽。

过意粗鲁的动作甚至让酒液沾到了衣襟。

季淮却并不在意,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刚刚那个,真的是沈舟然吗?

他又了解沈舟然几分?

沈家兄弟跟郑家告辞后,走出庄园。

“下雨了。”沈舟然在门口伸出手,接了滴雨水,仰头看去。

当然什么都看不到,漆黑的夜空比往日更加深邃,乌云蒙了重重一层,像一笔又一笔的厚油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细雨似神明的眼泪,在夏日熏风中摇摆。

即便是夏季,傍晚的雨天气温还是很低的,沈舟然打了个冷颤,身上披了件黑色西装,带着暖暖的体温,驱走了寒冷。

沈骆洲站在他前面挡住雨丝,低头帮他仔细整理、裹紧,确保不让一丝寒风吹进来,问他:“我不在的时候,你遇到谁了?”

他知道

() 。

沈舟然眼睫颤了颤,站在那里看他弄,半晌:“哥,爸妈他们知道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骆洲听后手一顿,瞬间懂了,随后掸了下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嗯。”

原来情绪的根源在这。

带着体温的外套让沈舟然渐渐温暖起来,心中的空洞被一点点填满,人也鲜活起来,软着声音跟沈骆洲求助:“他们好像很生气。哥哥,怎么办?”

“爸进医院了?”

“没有,但看脸色并不好。”沈舟然轻轻摇头,眉间似有忧愁。

沈骆洲:“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在这等着,我让人去开车。”

沈舟然:“......”

“这话要是让爸爸听见,得多吃三颗速效救心丸。”他小声说。

沈骆洲不是不关心沈爸爸。

但他更知道沈爸爸是大风大浪见识过的人,当时没反应过来刺激到了,后续给他一点时间,自己就能平静下去。

现在有事的是他们。

沈骆洲被告知他们的车被沈妈妈开走了。

沈骆洲沉默:“......”

没办法,只好打车。

这庄园荒山野岭,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打车这种操作还真没有。郑家知道后赶忙联系相熟的代驾公司,让他们找人过来送沈舟然他们回家。

只是过来需要些时间。

沈骆洲皱眉。

沈舟然感到不舒服,摸摸自己额头,好像有些烫。

发烧了?

宴会厅内空调好像更低了。

他又打了个寒颤。

一辆车缓缓驶入他们面前,停下,摇下车窗,露出季淮的脸。

“我正好要回去,一起吗?”

两家离得近,都在同一片别墅区。

沈骆洲刚把手从沈舟然额头上拿开,知道以他的身体素质再等下去会有大麻烦,应下:“麻烦了。”

沈舟然也知道自己千疮百孔的身子一发烧有多严重,跟着上车,坐在后排。

一沾座位,他就开始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直打架,又不想睡过去。

看他这副模样,沈骆洲直接抬手盖住他的眼:“睡吧。”

他的声音刚好像有魔力,让挣扎着想保持警惕的沈舟然缓缓安静下来,倦怠困意占了上风,呼吸逐渐绵长。

“睡着了?”季淮从后视镜中看到沈舟然的睡姿,问。

沈舟然的双颊早已浮现出不正常的嫣红,唇瓣微张,随着呼吸翕动。白皙前额布满汗珠,手却怕冷似的更紧地攥住了沈骆洲的西装外套。手指骨绷起羸弱僵硬的弧度,吃力地捱下身体的不适。

沈骆洲已经联系上家庭医生了,让他尽快赶去沈家等着。

即便是凌晨三点,孙庚羽都会从床上爬起来带上医药箱第一时间赶到,沈家年薪百万的工资就是为了他随叫随到。

更何况现在才晚上九点半,孙庚羽

收到消息后秒回,立马收拾准备出门。

看沈骆洲不回自己,季淮说:“沈先生好像对我有些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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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骆洲平淡说,“我对不重要的人都这个态度。”

季淮嘴角笑容一僵。

早就听说沈骆洲性格强势,嘴上不饶人,现在体验了一把。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笑道:“沈先生这样说话到教我有点伤心了,毕竟跟我然然小时候还定过娃娃亲,算起来,沈先生也是我大哥。”

沈骆洲先是听到“然然”后眉头紧锁,等现在再听到“大哥”,眉头一皱。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莫挨老子”。

看他这副表情,季淮笑了:“开个玩笑而已。”

“是挺好笑的,”沈骆洲面无表情说好笑的时候,也不能让这个玩笑更有信服力,“季少爷知道这只是个玩笑就好,长辈们随口说的,不能当真。”

“受教了。”季淮笑了下,没再开口。

车里陷入死寂的沉默。

夏季没有小雨,要下就下得猛烈。

酝酿多时的豆大雨滴终于砸下,砸在车顶噼里啪啦响,冲刷着所有痕迹。

雨刷在暴雨中艰难挥动。

沈骆洲心思已经不再季淮身上了。

沈舟然脸上红晕越来越重,嘴唇发干开裂,额头滚烫,很明显烧得不轻。身上很冷,冷得他即便意识模糊也止不住打颤,手臂蜷缩着抱紧了自己,下意识往热源靠近。

然后被热热的空气包围住,他舒服地喟叹出声。

“再......近点,冷......”

季淮看向后视镜,目光触及那张苍白的脸时收回,打开了空调的热风。

十点多了,沈爸沈妈按理说早就该上床睡觉,此时却都坐在客厅里。

沈家别墅灯火通明。

外面传来汽车的响动,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沈爸爸立马停步,气冲冲看向大门口。

坐在沙发上的沈妈妈捏紧了裙摆,把昂贵的高定捏出抹不平的褶皱。这条裙子下次不能再穿了。

很快,门被撞开,先进来的是孙庚羽。

沈爸爸恼怒的表情空白一瞬:“这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全身湿透的沈骆洲怀里抱着个人大步往楼上走去:“他发烧了。”

沈妈妈听不得“发烧”这个词,小时候沈舟然差点高烧丢掉一条命,万幸后来跟死神搏命抢救回来。

现在刚得知小儿子曾经割腕自杀又差点离开他们,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发烧了......

曾经的记忆如梦魇缠上来,沈妈妈身子一软。

孙庚羽从沈骆洲口中听说了整个实情,心下知道为什么上次血压那么低的原因了,但同时也知道以沈舟然的身体状况,刚出院就高烧会有多麻烦。他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松懈。

好在最糟糕的状态并没有出现,沈舟然的体温升高到38.5度后不再往上升

() ,孙庚羽给他注射了退烧药。

“没事了,可能淋了雨受寒,加上大病初愈身子骨不行,这才病倒。”

知道没有大碍,守在门口的沈家人齐齐松了口气,沈爸爸顺了顺胸口。

孙庚羽说:“别高兴的太早,小少爷什么身体状况不用我说,今晚得有人守着他,要是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还有......”

众人都被他和这个“还有”吓住了,沈妈妈眼巴巴看着他,丝毫没有宴会上的优雅端庄,一个劲儿催促:“还有什么,孙医生你倒是说啊。”

孙庚羽也不卖关子:“我刚刚用测定仪做了检查,他的血红蛋白远低于正常男性,这是化验单。虽然小少爷平日就贫血,但现在看问题还很严重。”

现在科技发达,有很多更小巧便捷的家用医疗仪,沈家有全套,做检查很方便。孙庚羽说到这把单子给沈家人。久病成医,沈家人作为病人家属能看懂数值代表的意义。

“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孙庚羽问沈骆洲,照顾沈爸沈妈的情绪没明摆着说割腕。

沈骆洲说了个很具体的数字:“43天前。”

沈妈妈再也听不下去,背过身抹眼泪。沈爸爸狠狠瞪了沈骆洲一眼,又开始抬手顺气。

“这么久都没恢复过来,他本身造血缓慢也是问题,你们要多想办法帮他补补,”想到沈舟然药性大的也承受不住,孙庚羽又说,“把握好度,别揠苗助长。”

沈爸爸千谢万谢,没敢让孙庚羽走,让他留在客房,找了家里的保姆去守着沈舟然。

安顿好一切,他转头看向长子,面容骤冷,肃声说:“跟我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