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思念如咒(2 / 2)

“是我,是我。兄长,你在皇宫了,你回家了,这是你当年的房间,还记得吗

?”

兰缪尔又说:“伽索的结界……瘴气……”

艾登喉结动了动,

低声说:“放心吧,

除了你自己,一切都好。”

兰缪尔从弟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心疼的埋怨。

他吃力地垂眼笑了一下,忍痛伸手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发:“抱歉,艾登,我总让你担心……不过,能再见到你真好。”

就这么一句话,艾登差点没哭出声来。

他本已做好最糟的心理准备,可是那么多苦痛落下,他的兄长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那双温柔的眼眸不仅没有黯淡,反而似乎更加明亮动人。

艾登不想在兰缪尔面前露出悲伤,连忙强撑笑颜,借口给他倒水,转身过去揉了揉脸,又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个蔚蓝晴天,冬日的树枝纤长地延展着,像一副画。

兰缪尔窝在床里,借着天光,悄然打量久别的弟弟。

七年过去,艾登明显成熟了许多,亚麻色的头发梳成皇宫贵族的卷发样式,眼角也有了君王的稳重,只是如今明显憔悴,倒是没什么气势。

艾登回来得很快,他先将碗勺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再叫了两个侍女进屋。

侍女们穿着茶褐色的布裙,系着白蕾丝发带,先向艾登行礼叫“陛下”,又向兰缪尔行礼叫“圣君陛下”。

她们轻手轻脚地将兰缪尔的上身扶起,让他靠在软枕上。

圣君笑了笑,虚弱地道谢,又问她们,不怕魔族吗?吓得侍女们连连摇头摆手,支吾着说不出话。

她们都是这几年新来的,从未见过如此温和亲善的皇族,两张俏丽的脸都通红了。

“兄长,你少说点话……来,尝尝,是花茶,还加了蜂蜜、红枣和一些草药。医师说可以当水喝。”

艾登有点紧张地喂了一小勺温好的药茶,递过去。

兰缪尔抿了一口,怔住了。这是他曾经很喜欢的口味。初到深渊的那几年还梦到过。

巨大的恍惚感再次扑面而来。

在深渊那么久,他已经习惯了热酒、羊乳和野果的苦甜汁液。这时口腔中突然弥漫起醇厚优雅的茶香,让兰缪尔半天回不过神来。

一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

他想:深渊没有这种味道,魔王肯定没尝过。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紧接着,兰缪尔的右手忽然开始细密地颤抖。

他下意识想用左手压住,但左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兄长,你怎么了!?”

艾登吓了一跳,连忙把碗放下,“是不喜欢吗,我们不喝了,不喝这个,我给你倒清水……”

窗外的冬阳照在兰缪尔消瘦苍白的脸上。

圣君的神色还算平静,只是垂眸盯着自己发抖的双手,说:“……不,我没事。”

他知道自己颤抖的原因。就是这双手……曾在风雪中拔出弯刀,断了魔王仅存的左角。

失去了双角,失去了魔

息,在深渊那种力量等于尊严的地方,昏耀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兰缪尔难过得心脏抽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轻声说:“抱歉,我只是有点累了。”

艾登和侍女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扶他躺下,又差人去叫医师。

而兰缪尔已经侧过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他当然知道,伽索的灾难根源已经破除。

自己终于走完了这条辛苦的长路。离开深渊,回到故乡,不再是背负罪孽的国君,也不再是魔王的奴隶。

可是十四年前,昏耀在深渊里给他下的“诅咒”

,非但没能解开,反而似乎变异了。

每当看到阳光或是鲜花,他的心中依然会涌起绵长的疼痛。

他会想起凛冬的霜雪,想起地底的火脉,想起角马和握紧缰绳的鳞爪,篝火和火光映照下的黑鳞。

还有骨片做的铃铛,悠远的祭歌,甚至是他讨厌的战鼓声和血腥的风。

不。兰缪尔默然攥紧手掌。

好像不仅是阳光和鲜花了,他会在看到一切美好的东西时,想起那片名为迦索的土地。

那里有一位因他而断了双角的魔王。

他曾经对昏耀说,自己不爱他。他也确实不认为自己会爱上魔王,纵使有些特殊的情感,那也不过是一些愧疚,一些感激,还有一些敬佩和触动。

可是现在,近乎死别的分离之后,兰缪尔突然发现,他开始有些想念他的魔王。

这也是愧疚的一环吗?他不知道。但他想让昏耀也尝尝他爱喝的花茶,还要加上蜂蜜、红枣和一些草药。

所以医师匆匆赶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圣君努力抬起脸,忍不住张口第一句就问:

“阁下,我的身体能恢复康健吗?不康健也可以,我是想问……我还能回到深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