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换‘地’ 曜初长大了……(2 / 2)

媚娘莞尔,亦来至桌前,挥笔写就带着新‘天地’二字的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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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是从曜初口中,听到了媚娘与太子的对话。

曜初已先问过母后,此事不用瞒着姨母。

她还听母后微叹一番:“你姨母这个性子是改不了了——这种奏疏,门下省都未封驳,她这个尚书右仆射倒是直接令礼部撤了回去,若是有御史抓住这点不放,只怕要参她一个‘逾职’。”

其实呈上来,媚娘来处置此事也可。

而这也是曜初第一次切肤感受到,母后与姨母在朝堂上,哪怕决断政事,也是……与别人都不一样的。

她是打小就见到姨母为官,年少时从未觉得此事有什么异常。

就像日升月落一样自然。

直到她渐渐长大,亲眼看到了许多事,也听到了许多贞观年间、永徽年间旧事。

原来姨母曾经也是,只能呆在太史局不能上朝的女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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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曜初总是想起幼时姨母给她讲的诸多故事。

故事的主角,许多都是异乡人。不然便是《西域记》那般,玄奘法师孤身一人西行而去的漫长旅程。

曜初知道姨母是生于长安,长于宫廷。京城就是她的故乡。

那么姨母故事里那么多异乡人……大概就是为着,姨母在这朝堂之上,从来就是‘异乡人’吧。

于是这一日,曜初说过‘母后与太子哥哥的对谈’后,并未离开,而是如幼时般,仰面牵袖相问:“姨母,你是不是觉得很孤独?”

姜沃不意曜初忽有此问。

她原是想笑着回答曜初,她不孤独啊,她有持之以恒的坚念,有心中相随的君王,有一直爱护自己的师父长辈,有曜初等许多优秀的晚辈,有不少志同道合齐心为大唐的朋友同僚,有……

可开口的瞬间,不知怎的,姜沃忽的落泪如雨。

到底,还是孤独的吧。

前世病榻之上,她曾看过许多《临终诗》,记得最清楚的当属唐寅所作之诗:“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她终究是这天地之间的异乡人。

曜初从未见过姨母落泪,遑论泪落如雨。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惊怔住了,半晌才有点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的帕子,抬手想去替姨母擦拭眼泪。

姜沃是倏尔动绪落泪,很快止住。

她接过曜初手里帕子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声音柔和的宛如天边一朵蓬松的云:“安安问出这句话,姨母忽然就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她望着眼前的大唐公主:“曜初,长大了。”

若还是过去的孩子,姜沃是不会在她面前落泪的。

曜初闻言认真点头:“姨母,我长大了。若姨母再有烦难事,要告诉我。”

姜沃含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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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是从曜初处听闻媚娘与太子的对话。

李勣大将军则是时隔几日后,从太子口中听到的——太子并未把这当成一件正经事来请教,还是说起【双束碑】时,太子才随口提及。

李勣闻言,不由注目太子。

他很想从太子身上,找到先帝的影子,亦或是找到当今的影子。

李勣已然教导太子一年,以他为官数十载的阅历,自然看得出:太子自有其长处,那便是仁孝端和、克己复礼。

如果他是一个世家出身的臣子,有这样的君王,他一定会松口气,就像……曾经晋王被先帝立为太子后,许多朝臣们都欢喜鼓舞。

毕竟当年晋王脾性出了名的柔和仁善,他们都以为晋王登基后,绝不会干出先帝那样强行重修《氏族志》,以武力镇压,屡屡打世家脸的行为。

当今登基后,倒是真没重修《氏族志》,直接改《姓氏录》了,削起世家来,照样是刀刀见血。

李勣至今想起《姓氏录》还不禁一笑,原来陛下爱改名的性子,从那时就有了苗头。

在李勣眼里,当今是个外柔内刚,不,是内‘独断明厉’的性情。

皇帝登基以来,朝堂之上从官名到官制改了许多,用他自己的话说‘朝代更迭,制典自该世代沿革。’

而最能体现皇帝性情的……李勣想起了这次封禅事。

此番封禅泰山,最终定下的规制,与旧典古籍中不同者多的简直数不过来。

于是在钦定礼仪的过程中,世家名门们曾经联合上谏了一回道:“遍搜载籍,未有古例。若依此而行,只怕后世非议。”

而皇帝直接回了一句:“自我作古,不可乎?”[1]

一众扒拉着典籍劝谏的世家、儒生均无话可说——皇帝摆明车马要自己瞎改,都不怕史册记载他不遵礼了,那他们还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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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子处出来,李勣望着不远处的泰山。

忽然想起了先帝。

先帝临终前,叮嘱他们‘太子仁孝,公辈善辅之。’

只盼如今东宫的仁善守礼,也像陛下一样,只是少年人没有经历波折前的一个阶段。

“大将军。”

李勣闻声转身。

他身上官职爵位实在太多,朝臣们见了他各有尊称。

但随着皇帝唤大将军的,就那么几个人。

李勣回头,就见一身鹤氅的姜沃:“大将军,二圣有旨后日启程归京。”

他收回思绪,颔首回应:“好。”

听闻圣驾要离开,李勣于这一日,再次攀了一回泰山——毕竟,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二,这应当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至泰山。

登至一处孤崖,李勣临石望日,久立不语。

*

去岁麟德二年春日,卢国公程知节病逝。

先帝年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至今尚在人世者——

唯有他一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