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教子 十八年已过(2 / 2)

之后又嘱咐了许多话,见太子一一应了,皇帝才道:“好,弘儿先回去吧。”

太子告退前,又请旨圣驾出京当日,他欲送出长安城外三十里方归。

皇帝温言道:“太子诚孝之心,朕已知。然太子监国身负社稷。不必远送,出城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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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告退后,皇帝沉默坐了片刻。

刚要抬手去习惯性捏一捏眉心,手心里就多了一物。

他低头一看,是媚娘递给他的薄荷膏。

皇帝抬眼笑了笑,挑出一点儿辛辣的膏体,如之前千百遍一样,涂过人中与额角。

这才觉得清爽些。

媚娘一如这许多年来,安慰皇帝的动作,把手覆在皇帝的手臂上:“弘儿还小,便是因未经事性情单纯些……陛下也无需多思多忧过甚,如今日般,咱们慢慢教就是了。”

“弘儿是个受教的孩子。”

方才帝后的话,他都是恭恭敬敬听了,神色间也未有辩驳之意。

皇帝叹息道:“因大哥的缘故,朕再不愿弘儿受东宫被觊觎,日夜难安之苦。自然更不愿意见朕的儿子们也生出兄弟阋墙之祸。”

“朕要让弘儿时时知道他才是朕属意的太子。”

可这样,或许也是过犹不及走岔了路……

“以至于弘儿的性情未经磨砺,仁厚纯正有余。”

皇帝心里还有一个不想说出口,甚至回避去想的问题:若是人的性情不是后天养成,而是天生的呢?

就像他们兄弟三人,同父同母,父皇也一样择名师教导,可打小就是三个完全不同性情的人啊。

皇帝不再去想。

只当弘儿是一直在东宫被学士环绕,一路走的太顺当,才养成了这样过于端方仁厚的性子。

那只要自己以后多加磨练教导就好了。

“媚娘,朕之前在弘儿跟前,还是父亲多于父皇。”皇帝沉声道:“但之后,朕在弘儿,不,在太子面前会更像一个皇帝。”

皇帝天威难测,太子就要学着在做君前先做臣。

轻轻叹了口气后,皇帝又补了一句:“但弘儿这孩子心思细致,朕若是严苛了,只怕他会忧惧多虑。媚娘你素日多劝着他些。”

媚娘点头。

而决定对儿子改变教育方法的李治,忽然想起了一事:父皇当年对大哥要求与诸皇子不同,少有慈父之情态,想必也有跟自己一样的想法?

是皇帝与太子的位置,让父子永不可能是单纯的父子。

皇帝闭上了眼睛养神:他此刻,是真的很想跟大哥再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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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省都堂。

又是一年贡举。

进士科、明经科等科考一如往年一般,举子各自在考场答题。诸多屋舍内鸦鹊无声,只有巡回监察考场的官员偶然响起的脚步声。

唯有最东侧一间单独屋舍,里面传出人声。

礼部尚书许圉师,亦是今年的总考官‘知贡举’,坐在上首。

此时正对着左手旁第一人笑道:“姜侍郎向善识人。之前圣驾巡幸并州,我并未跟去。但之后也曾听闻姜侍郎在当地才子宴上,见了齐州长史王福畤之子,其子年不过十岁却才华横溢,姜侍郎赞他是王家之宝树?”

姜沃莞尔道:“竟然传到许尚书这里来了?”

许圉师颔首:“有此赞誉,王家自然恨不得天下皆知。”然后又对着手里童子科的名单道:“可惜今岁未至。”

两人闲谈毕,便有胥吏将二十来个十岁左右的童子引进来。

每人于单人桌前立好。

知贡举面前的案上,放着《诗》《书》《礼记》等九经。但童子科贡举,《论语》和《孝经》是最紧要的。

许圉师现场随手翻了三篇论语,三篇孝经,令童子们默写。

又对姜沃道:“姜侍郎也来翻几篇。”

姜沃就上前,从《诗经》和《春秋》里随手翻了两篇。

之后看着堂中刻漏。

足足十篇文章要默写,又是在考场上,还得注意书法字迹,估计等他们默完,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了。

之后还要考‘解经义’。

确实得是早慧的天才儿童,才能经得住这个考法。

童子们自各个屏气敛声,开始落笔。

姜沃坐在原处,只是以不易为人察觉的目光,多看了片刻杨炯。

心中多有终于见到‘全图鉴’的满足感。

而许尚书则像是之前姜沃最怕遇上的监考老师一样,开始在屋里转悠,然后在每个考生的背后站一会,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或是摇头走开。

想来是见童子默错了。

姜沃见有两个孩子被许尚书摇头摇的,小脸儿都白了,就邀请许尚书一起出门去巡查考场。

还给孩子们一个安静自在地考场吧!

许尚书应邀而出。

因刚见了许多‘预备东宫伴读’,许尚书不免提起东宫今岁新编纂的《瑶山玉彩》来。

尤其许圉师又是主编之一——修书向来是荣耀事,何况是替东宫修书,必会青史留名。

许圉师此时满脸光辉道:“太子实仁厚惠下,还替我等向圣人请赏。”

姜沃含笑回了几句场面话。

而许圉师说过这件近来得意事后,忽然又是一顿,想起一事——

朝中许多重臣,都会兼任东宫属臣,比如侍中许敬宗,就兼任太子左庶子,可于东宫驳正谏言,而自己这个礼部尚书,也兼任太子宾客,于东宫赞相礼仪事。

还有那个文采过人的中书侍郎上官仪,此时都担着太子中舍人的官位。

但是……许圉师不由多看了身侧姜侍郎两眼:皇帝怎么不点这位心腹重臣兼任东宫属臣呢?

还有,英国公府上下,也未有入东宫者。

许圉师心中感叹:圣心如渊海啊。

于是把东宫事掩过不提,只与姜沃闲谈起贡举事。算着时辰差不多,两人便回到考场,再给童子们出‘解经义’之题。

而姜沃越发感慨,才气这种东西,就像是美貌一样,难以遮掩。

都不必姜沃与主考官说什么,考后许尚书就单独提起了杨炯,赞其:“精微博识,乃浑金璞玉。”

姜沃颔首:“我观亦如此。”

两人达成统一意见:哪怕杨炯今岁不会被选为伴读,也可收入弘文馆或是国子监读书。

姜沃离开尚书省都堂的路上,就算了算‘初唐四杰全图鉴’。

骆宾王是于前年参加了吏部‘资考授官’,报的就是国子监正七品‘四门博士’,如今正在国子监做教授。

如今杨炯也要入学。

再待王勃从齐州入京,卢照邻也回京后,她的春日宴就能凑一桌初唐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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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朔元年三月。

圣驾巡幸洛阳。

此番随驾,全权负责圣驾路线与安全事宜的,并非以往英国公李勣,而是左武卫苏定方。

李勣恭送圣驾之时,见苏定方一身戎装于马上,显然除了圣驾安危外心无旁骛。再想想自己肩上的突如其来的重担,就格外想跟他调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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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方至东都洛阳,长安城内就送来一封奏疏:是江夏王李道宗以年迈求致仕。

江夏王多年镇守安西都护府,屯兵防备吐蕃。

此番他上书致仕,自然是军国大事,得皇帝决定。

皇帝接此奏疏,微叹:是啊,江夏王今年也六十岁了。

不是每个年过花甲的人,都能如苏定方大将军一般,还能在大雪中一日一夜疾驰三百里,突袭敌军。

江夏王……也老了啊。

皇帝准奏。

又下旨,令正在高句丽安东都护府镇守的都督薛仁贵,调任安西都护府。

毕竟,辽东之地还有熊津都督刘仁轨,应当也镇得住。

而同样接到旨意的刘仁轨,便上奏向皇上求一个文臣。

毕竟他这里,除了高句丽和百济这两个,已经成为大唐四十二个州的前国,附近还有新罗和倭国两个属国。

他再文武兼备,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皇帝想了想,直接大方地给刘仁轨送了个宰辅去。

准确的说,是前宰辅——

之前被皇帝迁到大唐最北境,在燕然都护府任兵曹的来济,被皇帝调任辽东。

刘仁轨大喜,有来济这位前宰辅在,辽东的文事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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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调任,几乎是横跨整个大唐疆域。

哪怕是一切都按最快的速度推进,也是到小半年后,这几位文臣武将才各自按圣旨就位。

江夏王交待过安西屯兵事与吐蕃事,终于能安心卸任回京养老。

这一年秋日,江夏王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长安城门时,心中无不感慨:当年他被长孙无忌诬陷涉谋反事,被流出京时,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来。

又有些痛快地想:倒是长孙无忌自己,此生可是再回不了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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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个秋日,巡幸洛阳的皇帝,接到了黔州传来的书信。

赵国公长孙无忌自去年冬日起,多有病症,如今渐成沉疴。

毕竟是年纪在这里,他已然是六十七岁的人了。

皇帝终是决定,太子于长安监国,皇后于东都代理政务。

而他,今岁要亲至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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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七年,皇帝见将要被流放黔州的兄长毫无生志,便与他约定:“等很多年后,去吃兄长种的葡萄。”

时隔十八年。

他终能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