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帝 对此恬千虑,无劳访九仙。(2 / 2)

起初几日李治全然食不下咽,不肯吃喝,长孙无忌温声劝了片刻见无效,就不免加重了语气道:“陛下何以如此不珍重自身,若是熬坏了怎么好!先帝是怎么以宗庙社稷托付于陛下的,难道都忘了不成?”

李治这才接过药膳慢慢往下咽。

这样的情形发生了两三回后,李治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舅舅一来他就捧着碗开始吃。

于是这日长孙无忌进门后,见新帝正对着一个素白瓷碗喝粥,还是挺欣慰的。

“臣见过陛下。”

“舅舅勿要多礼,快坐。”

又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山:“也给舅舅上一份药粥。”

李治看着长孙无忌的面容,心中也是颇为感念的:自父皇离去这段时间,舅舅确实也不负父皇嘱托,用尽全力为自己稳住了朝纲,决断诸事。

于是关怀道:“舅舅也要多当心身子,不要太劳累了。”

长孙无忌越发欣慰点头:“陛下也是。”他打量了下李治,心中叹息,这一年来稚奴实在是消瘦了很多,有一次他看着背影,恍惚差点以为是承乾。

两人对坐吃完了一碗药粥。

长孙无忌才道:“今日有一事需得陛下下旨。先帝晏驾,诸王应入京奔丧。”

先帝驾崩初,京中并没有人提这件事:得先让太子稳稳登基才行!毕竟‘诸王’里有太子的叔叔们,还有太子的兄弟们,尤其是太子年少,上头还有几位兄长,甚至是嫡出的兄长在世!

这些人太早回京,只怕生乱。

防范诸王之时,朝臣们也不免想起,新帝,才二十二岁啊,实在是年轻了些。

因此从三省宰辅,到礼部太常寺,似乎都忘记了‘诸王奔丧’这件事一般。

直到今日,长孙无忌觉得朝事稳了,才在朝中提起此事——因到底是迁延数日后新帝才命诸王进宫,若是没个说法,传出去倒像是新帝忌讳兄弟一般(虽然确实是),总得有朝臣替皇帝背下这个错误。

长孙无忌倒是不介意背这个阻诸王回京的名声。

然礼部尚书非常机灵的出来替长孙无忌背锅:“原是臣疏忽了此等大事,竟然至今还未向陛下请旨,多亏太尉今日出言提醒。”

新帝登基,长孙无忌已从贞观朝司徒,成为本朝太尉。

长孙无忌不太喜欢这个新的礼部尚书,对于他主动跳出来背锅,不但没有顺着台阶下来,反而撇了人家一眼道:“身为礼部尚书,如此疏忽,岂不觉有愧先帝?”

作为太史令,彼时姜沃也在朝上,与其余朝臣们一起看着,长孙无忌轻描淡写把人家面子抽飞。

众人皆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替礼部尚书说话。

姜沃自然也没开口,但她想到了这位的名字——原东宫属官,现礼部尚书许敬宗。

*

长孙无忌抽许敬宗的脸面根本不当回事,此时在皇帝面前也根本提都不提礼部,也不等礼部上书请皇帝下旨,而是自己就过来说了。

李治先是点头:“好。”又道:“大哥那里,得格外派人去接。”

毕竟山中收不到朝廷邸报,若无人去通传,李承乾不会知道朝中事。

“只是大哥若是回京守灵,与其余诸王遇上只怕彼此尴尬,难不成还要大哥给旁人行礼?”李承乾跟李泰还不同,他是谋反被废的太子,为了朝廷纲纪,做皇帝的人不管感情上如何想加恩,却终不能在李承乾活着的时候再给他封爵,此生只能以庶人之身终老。

李治掐指算算来回时日又道:“不过,等大哥从蜀地入京,估计父皇的梓宫也移往昭陵了。”

长孙无忌点头:“那让承乾直接去昭陵也好。”

“既如此,除承乾外,其余诸王,就按例发诏令其入京奔丧吧。”

“不。”

长孙无忌都准备走了,却见李治眉目低垂:“舅舅,别的王爷都罢了,但……我不要四哥进京。”

长孙无忌愕然:“不令青雀进京?哪里有生父过世,儿子不亲来守灵祭奠的道理?”

李治抬眼,眼睛黑漆漆的。

因他近来瘦的厉害,显得一双眼睛越发大了,原来弧度柔和的眼尾,似乎也带了些冷然之意。

“当年大哥为太子,他多有冒犯;我为幼弟,他多有恫吓,可见不孝不悌,那如今又何必装模作样进京哭父皇。”

长孙无忌心道:虽说青雀对你们不怎么样,但他哭先帝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哭。

毕竟先帝一去,他再没有一点虚妄的继位指望不说,以后日子显然也要变差——要在弟弟手下讨生活。

长孙无忌实没想到,雉奴会不许他来参加丧仪。

虽说长孙无忌也不太喜欢这个目中无人(主要是无他)的胖外甥,更不喜之后以刘洎为首的魏王一党给他找的麻烦,但……

长孙无忌还是站在实际的角度考虑了下道:“若是不令濮王奔丧,只怕天下人议论陛下方登基,便苛待兄长。”

李治摇头:“朕何尝苛待他,朕还要赐他车服珍膳,特加优异,待他比对其余诸王都好。”[3]

长孙无忌一怔,虽然他早改口称陛下,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见稚奴在他面前自称为‘朕’。

李治未察觉舅舅的怔愣,只是自顾自道:“朝臣只需知道濮王病重,不能来长安就是。”

长孙无忌还是觉得不妥,但见稚奴第一次这样坚持,也就没有再劝。

只是跟褚遂良念叨了一声:“从前未见陛下如此执拗,唉,到底是年轻任性了些。”

褚遂良倒是很现实,说道:“圣人此言也有理,那濮王自恃先帝嫡子,从来有‘高远’之志。如今圣人又是弟而非兄,此时他来了长安,若是做出些拿大不敬之事,圣人呢处置他不好看,不处置就显得软弱了,还是不来的干净。”

长孙无忌这才罢了。

于是李泰就‘病了’。

来京吊丧的诸王说起也只道濮王体胖虚弱,此番伤痛至病。

还有些看不惯濮王从前骄横的宗亲私下不免议论:生父过世,哪怕是爬也得爬了来,怎么能托病不来呢。

没见灵前的太子,已经消瘦至这般模样,还是坚持每日举哀守孝吗?

倒是远在莱州,被迫病了的李泰得知此信险些没气死。

他立刻写了亲笔信托长史官一路送到长安。

“父皇驾崩,竟不许我亲去奔丧,岂不是陷我于不孝?雉奴!你为弟,如何能如此催逼乃至构陷兄长?你如此行事,难道是父皇一去,就要逼我去死吗?”如此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语气激烈。

李治淡漠地看了一遍,然后拿起蓝笔——先帝过世不足年,不得用朱笔,用的是一种雅致的蓝色。

他随手在‘为弟,如何能催逼甚至构陷兄长’这句话上,圈了个圈。

悠然批了五个字: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都知道。当年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如今你作为臣子,竟然上奏疏质疑皇帝,又是何等罪名?

李治想起当年夹在两位兄长之间的日子,想起李泰总想抓住他收为己用的日子——

他过了多久来着?已经记不太清了。

李治将李泰的信搁到一旁去。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旧时人旧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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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丙子,百僚为大行皇帝上谥曰文皇帝。

庙号太宗。

庚寅,葬昭陵。[4]

谥法曰:经天纬地曰文。

太宗当配此谥!

姜沃在群臣之中,一并送太宗文皇帝前往昭陵。

道途中哭声不绝,万民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