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1 / 2)

电话另一头, 温迩浅灰色的瞳底瞬间凝固。

……他最先涌起来的竟然是愤怒。

温迩一向认为愤怒毫无意义,在他看来,愤怒是只有失控才会导致的负面情绪, 是无能为力的弱者才会有的反应。

他向来都有这个能力,确保身边的一切始终处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

今晚的意外车祸,骆燃身上的古怪瞬间, 骆燃的顶撞反驳, 骆燃不经他允许擅自跑回家……从骆燃这一次回来起,许多事开始不对劲,仿佛在细微地冲撞,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这些的确都让他不悦, 但也还不至于愤怒。

温迩知道怎么让一切回归正轨。

可今天晚上,总所的终端机被恶性攻击、重要S级数据丢失损坏, 已经超出了温迩个人所能妥善解决的极限。

温迩给骆燃打电话前, 急着用数据的研究员们和科学部的直属领导堵在办公室,已经乱糟糟地吵了几个小时。

负责数据安全保护的不是他,盗取数据的不是他, 需要用数据做研究的也不是他。因为他是负责人, 所以这一切都要他来负责, 都要他来想办法解决。

没有人关心要怎么解决, 所有人都只关心数据。

数据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时候能补全,还会不会有下一次的意外。这种严重纰漏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停滞的研究进度补偿方案……

……发生这种极端恶劣的数据丢失事件, 是否意味着负责人的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被高估了。

“骆燃。”温迩平静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另一头没有声音。

温迩眼底暗沉, 他的语气依然平稳,却已经有冷意丝丝缕缕渗出来:“骆燃,说话。”

骆燃已经开始学会违逆和反抗他,原本就需要带回去,重新矫正。

如果骆燃再多说一句,他有得是办法让骆燃清清楚楚地记住,这一次放肆挑衅他的后果——

电话对面,骆燃迟疑了下:“……温迩?”

温迩眼尾微微一跳。

“我在……”骆燃像是被他这一句话惊醒,渐渐恢复了原本正常的语气,“我在家,我生病了。”

骆燃像是全没听见他前面的话,低声地、有一点含混地小声嘟囔:“我生病了,我自己没发现……我爸爸妈妈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不准我出门,让我在家睡觉。”

他的声音又变得正常了。

骆燃低低和他解释,带了一点不自知的畏惧,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好像刚才重复那几句话的人根本不是骆燃自己一样。

温迩被那几句话挑衅、已经积蓄到顶点,只差宣泄爆发出来的怒气,也被硬生生封在了胸腔内。

温迩眉头锁得死紧。

电话另一头,骆燃顿了顿,像是终于隐隐觉出不对:“温迩……我怎么了?”

温迩没有立刻回答,他在电脑上输入密码,打开了一份特级加密的文档。

和之前的记录一样,骆燃今天的表现,很像是又出现了短暂的人格湮灭。

根据以前的经验,进入电子风暴后的24小时内,骆燃的确可能出现人格的不稳定。

可他明明没有引导过骆燃,骆燃是被什么触发,忽然背出了他以前说过的话?

是因为他提到了“难关”这个关键词,还是……因为他提到了蒲影?

不知道为什么,温迩忽然又想起那场车祸,骆燃坐在他自己的那辆越野车顶,把安全绳抛下来时的样子。

那不只是冰冷——冰冷比起来都要更有温度,那更像是被完全剥离了某一部分之后,已经和人类不同的、只剩下思考和行为能力的空壳。

就像……重新回来的蒲影。

温迩眯起眼睛,他几乎控制不住,手指在冰冷的桌沿上神经质地轻跳了两下。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故?

即使非常短暂,只是一晃而过,但那种和蒲影几乎完全一致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

骆燃怎么也会忽然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正常,一切都在控制范围里——

温迩瞳孔微缩,脑中忽然打了个激灵。

“骆燃。”温迩问,“你第五次进入电子风暴,在里面停留了多久?”

骆燃怔了下:“……什么?”

“停留的时间,仪器上应当有记录……”温迩起身,“算了,我自己去看。”

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他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出车祸前,骆燃在电子风暴里停留超时了。

“超时了吗?”

骆燃的声音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我数乱了……担心数据没测够,就多待了一会儿。”

“不要紧。”骆燃说,“就只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温迩没在听他的话。

温迩调出了骆燃的所有设备记录。

他站在屏幕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着他,胸口一寸寸冷下来。

……他没空关心什么人格湮灭、影响因子的事了。

最后一次进入电子风暴,骆燃在里面停留了37.51秒。

超时了7.51秒。

骆燃是顶尖的风暴追逐者,专业、稳定、精确,从不会出任何意外,所以温迩几乎也忘记了安全守则里还有这样一项已经尘封到落灰的规定。

电子风暴探测属于高危探测活动,为保证探测员生命安全,一旦超时探测,个人ID会被系统自动封锁。

这项规定是为了防止探测员出危险而设定的,按照目前的研究结果,超时探测多于7.5秒,至少需要十五天用于消弭电子脉冲对人体的损伤。

超时不足7.5秒,只会触发警告提醒,他还可以用总科研所负责人的权力强行恢复使用状态。

超过7.5秒,个人ID和虹膜指纹数据绑定,直接在科学部备案,触发封禁。

ID封禁状态下,任何人、任何部门,无法再通过任何途径重新启动。

因为滞留时间比规定的7.5秒多了0.01秒,骆燃触发了个人ID的禁用,暂时封禁了所有仪器的操作和使用权。

……换句话说。

十五天内,即使骆燃愿意再次进入电子风暴,也已经测不回任何有价值的数据给他了。

就只因为多出来了0.01秒。

……

温迩的双手用力按住仪器。

他眼底暗色凝沉,几乎控制不住一向平稳的情绪,胸口深深起伏。

没有任何合理的逻辑支持他怀疑骆燃,不要说骆燃根本不可能有故意超时的想法……就算真有,要怎么才能做到?

电子风暴里的时空是短暂扭曲的,有再多高超的仪器,在计时这件事上,依然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

探测者没有任何参照,一旦进入电子风暴,就只能用自己的心跳来计时。

骆燃要想把时间掐得这么准……除非在脑袋里塞进去一套自带计时器的系统,再给自己编个能够精确到0.01秒的精密程序。

这怎么可能?

温迩不会在毫无逻辑的臆想上浪费时间,也没有时间再给他考虑这种令人窒息的巧合。

温迩调整着呼吸和心跳,他尽全力让自己恢复冷静,视线落在厚厚的一沓文件上。

他之所以会在深夜给骆燃打电话,是因为如果骆燃肯回来,这就是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那个胆大包天的黑客究竟是谁,攻击总科研所的终端机、窃取这些数据有什么目的,这些事都不需要他来管,帝都的联盟直属安全部门会全面接手调查。

但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只能由负责人收拾。

黑客只盗走了一半的数据,剩下那一半也被严重打乱了,必须要重新整理分类归档,才能分配给所里的几支研究团队。

因为数据丢失而被迫延误的课题,必须尽快落实团队空转的补偿方案。

最重要的……是必须有新的探测数据,来弥补目前数据库内容的严重不足。

这些事,骆燃一样都帮不上。

温迩闭了下眼睛。

他没再浪费时间,随口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给骆燃批了十五天的休整假期。

局面乱成一团,如果不能妥善处理,科学部会重新评估他作为总科研所负责人的资格。

他要召集人员整理数据,敲定补偿方案,紧急招募大量新的临时“风暴追逐者”。

他要重新培训这些新来的探测员,让他们提供足够的数据,来补足这一次的严重损失。

这只是科研所内的工作,温迩还要回科学部述职,要接受调查组检查,为他今晚独自离开科研所给出合理的解释……有太多事要处理。

他顾不上骆燃了。

-

俞堂也没顾得上温迩。

为了契合“在电子风暴里滞留超时”、“身体受到损伤”的新设定,俞堂回到骆燃的卧室后,收到了监察部门的大礼包。

第二天一早,骆父来叫儿子起床,察觉到骆燃的脸色不对。

骆父往儿子额头上一摸,脸色就变了。

……

“发个烧也行啊。”俞堂在意识海里,披着从第一本书里得到的小毯子,依然想不通,“为什么是失温症?”

系统帮他翻剧本:“宿主,在原著里,骆燃退烧后也是进入了这种失温状态的。”

这也是电子风暴对人体最严重的已知影响。

卷进了电子风暴、但还没有被彻底吞噬的人,如果被及时救出来,大部分都会出现这种特殊的“低体温症”。

体内产热少,调节能力比常人差,不能自发地维持体温。

在原本的剧情里,骆燃被温迩彻底囚禁以后,就一直困在这种身体状态下。

他变得苍白、虚弱、畏寒,即使在夏天也要穿着很厚的长袖衣服,习惯了把身体蜷缩起来保暖。

他曾经见过一次骆父骆母。

他不知道,那次是温迩特意安排的。骆父和骆母以为儿子去出探测任务了,来总科研所是为了给骆燃送夏衣。

骆父知道儿子最怕热,特意买了一大兜骆燃小时候最喜欢的雪糕和冰淇淋。

骆父和骆母以为儿子不在,来得急,走的也仓促。

他们没注意到,经过的一间实验室里,有个严严实实穿着长袖长裤、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研究员,在察觉到他们身影的同时,身影就凝固在了仪器后面。

骆燃佝偻着身子,用力攥着袖口。

他已经穿了很多衣服,可他还是冷。

冷得厉害,像是有冰碴从胸口生出来,喝多少热水也化不干净。

他看着那两道熟悉的人影,脚下软得一动也不能动,心里想,别注意到,千万别注意到。

他一动也不能动,看着骆父和骆母走远,又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出实验室,翻出来了骆父给他放在宿舍冰箱里的所有冰淇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他想,幸好,幸好。

幸好爸爸妈妈没看到他,幸好他当时没力气了,没能冲上去,扑进他们怀里死命地哭一场,求他们带他走——

“幸好个大西瓜。”俞堂说。

系统:“……”

骆燃的卡牌还醒着,系统很忧虑,帮俞堂把音量调得低了两格。

“让他听着。”

俞堂把音量调回来:“这种失温症是一种生理疾病,要靠科学手段治疗,补充营养,多运动,多晒太阳,多跟人抱来抱去。”

俞堂:“靠狂吃冰淇淋根本没有用。”

系统忧心忡忡闪小红灯:“宿主。”

俞堂停下来:“我说的不对?”

系统:“……对。”

虽然逻辑没有问题,但系统还是觉得,骆燃不是为这个吃冰淇淋的。

它有心提醒俞堂,悄悄飞过去,帮宿主翻开了《人类行为学研究》。

“等会儿看。”俞堂专心教卡牌,“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把冰淇淋全扣温迩脑袋上,然后自己打车去医院。”

系统:“……”

卡牌:“……”

俞堂停了一会儿,翻了几页《人类行为学》,换成第二种新学来的方案:“冲上去……抱住你父母,和他们说所有的事,和他们说你冷。”

“有多少说多少,有多严重说多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