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1 / 2)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间钻进来,铺洒一地,将羊绒地毯照得像一汪蒸腾的水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苦涩的药香,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沉闷气息,那是只有久病未愈之人才会拥有的,难以掩盖的味道,即使将香炉放在床边的柜上,也无济于事。

床榻上,倚着一个二十五六的美人,将软枕垫在腰后,纤纤玉指间捧着一本书籍。

她面色苍白,皮肤细腻,好似一块未经雕琢的冷玉,唇色浅淡得出奇,眉目间虽有倦意,却不显得萎靡,只像是大梦初醒般的倦怠。海藻一样弯曲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款款地垂下去,几缕跌入衣襟,几缕搭在臂弯,几缕落在被褥上,盘桓成纠缠交织的藤蔓。

门扉叩响几声,美人将视线从书中抬起来,望向门边,启唇应了一声。

一身棠色的蝎子辫姑娘跨进了房门。她一只眼睛是纯粹的黑,一只眼睛是纯粹的紫,如同黑白对立,善恶交织,手中端着一碗汤药,她虽然来得风风火火,端得却很稳。

“今日安尘池与龙祁一同出去了,便由我来替她送药。”

祝追雁说着,很自觉地坐在了迟嫦嫦床边,将手中的瓷碗递给她。

迟嫦嫦嗅到那股苦涩的药味,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接过瓷碗,捧在掌心中,用勺子轻轻拨弄碗中汤药,道:“小追,你知我长居此地,消息不甚灵通。我也是清早听闻安师姐与龙祁之间的那件事,他们如今已经和好了么?”

祝追雁正走着神,手指勾起迟嫦嫦几缕长发,随意摆弄着,编织成一条条蝎子辫。

听到这话,她才抬起眼睛来,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回忆那件事,沉吟片刻后,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那件事大概是与昙沅搬出驭龙山庄有关,不过,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冷战的,安尘池从不轻易动怒,我猜一定是龙祁翻了翻旧账吧。”

“安尘池早该这么做了。倘若她舍弃那点剑修的矜持,主动和龙祁提及正妻一事,龙祁又怎么会让后来居上的韩雪绍来做正妻呢?”祝追雁结下发间的缎带,蝎子辫散开,卷成一弯弯曲折的河流,她也不甚在意,将缎带绑在了迟嫦嫦发间,打了个漂亮的结,“他们两个人相处多年,又岂是一点小事能够挑拨的,要是你在担心这个,恐怕是杞人忧天了。”

迟嫦嫦点点头,便不再问了。她把瓷碗放在唇边,闭了眼,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祝追雁松开那根蝎子辫,任由辫子带着浅色的缎带滑至迟嫦嫦胸前,随即,她抬手接过空碗,起身去将敞开的窗户掩了掩,迟嫦嫦静静望着,忽然发觉她似乎很不喜欢阳光。

就好像阳光太过滚烫,会将她灼伤,烧得溃烂,烧成灰烬,碾进泥土之中。

不过,祝追雁也仅仅只是不喜欢,如果有那个必要,她还是会在白天顶着烈日行动。

她向来热衷于给所有人编辫子。迟嫦嫦轻抚胸前的蝎子辫,在指尖搅动,精致的缎带便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像是振翅欲飞的鸟儿,她问:“这缎带,你怎么就系给我了?”

“像这样的缎带,我还有很多。”祝追雁回身,倚靠在窗沿旁,面颊笼在一层阴影之中,偶有几缕光挣脱了束缚,落在她脸上,照得那双异色瞳孔愈发明亮,连同披散的黑发也染上了几分赤色,“迟小姐,你知道,我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我也不懂什么叫情爱。”

“但我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当那韩雪绍对我说,她将正妻这位子给我的时候……”她说道,“为什么我心里没有一丝喜悦?迟小姐,你理应是很喜欢龙祁的,如果换做是你,当你将要成为龙祁的正妻时,你会觉得开心吗?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觉得开心才对?”

“倘若他亲口对我这么说,我恐怕是会觉得高兴的。”迟嫦嫦垂下眉眼,缓缓说道,“然而,许是性情不同,许是说这话的人是韩雪绍,你并未觉得喜悦,也是正常的。”

她说到这里时,低低咳嗽了几声,牵动着胸腔闷闷发疼,只得斟酌半晌,才开口。

“我并没有亲眼见过那名为‘韩雪绍’的修士,只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迟嫦嫦继续说道,“我听说,她临走之际,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在座诸位都不是普通人,有实力,有地位,风光无限,身后有无数人追捧,又何苦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尽管对她的一些话我并不是全然认可,不过,看来不仅是安师姐,狐王,就连你也受到了影响。”

祝追雁原本想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沉默片刻,将那瓷碗在手中转动了几下,问道:“那么,她临走之际所说的这些话,当你听到的时候,心里是何感想?”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答案,那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多有失礼,还望你莫往心里去。”迟嫦嫦叹息一声,倚在软枕上,启唇说道,“我是个没有几年可活的凡人,而韩雪绍,安师姐,狐王,你,都是修为不低的修士,纵横八荒,踏遍四海,也只需要一瞬间的念头。”

“倘若我可以离开,我也是会离开的。”她笑,“可惜我这副病体,实在难以奔劳。”

“你的实际年龄应该比我更大,可我还当你是个小姑娘。小追,若你觉得犹豫,就不必等待,你的答案不在这驭龙山庄,而在那大千世界。”迟嫦嫦说,“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的这些话,虽然词不达意,七零八落,不成文章,却也能够让你明白我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