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陷阱(2 / 2)

还没等看清楚是什么情况,自己也眼前阵阵发白,跟着软倒在了楚月凝的身上。

眼神里的挣扎很快散去,闭上了眼睛。

赵四像是被吓坏了,惊慌失措的跑到两人跟前,“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你们没事儿吧……”随着那阵无端飘起来的白雾不断逼近,赵四出口的呼喊声逐渐变了调,与此同时,他那憨厚老实的脸犹如戴了张面具般,开始不断的扭曲变幻着。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却被外力拉扯变形。

眼角吊高,嘴角下撇,活像那些木偶戏里的演绎出来的凶猛鬼物,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尖利,完全不是寻常人能发出的声音,“嘻嘻、嘻……天骄楚月凝呀,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嘻嘻……等我带你们回去拜了观音,我一定要将你一刀、一刀的剁碎喂狗!”

“至于你。”

赵四倒吊着诡异的眉眼眉眼,嫌弃的踢了脚压在楚月凝身上的顾砚,不耐烦的发出啧啧声响,“好好的非得跟过来送死,还得多费老子的力气将你拎到枫林里去,到时候就跟楚月凝一并剁成肉沫喂了狗吧!嘻嘻、嘻嘻……”他继续发出诡异的笑声,弯腰将两人抱于腋下。

身体软绵的像条蛇,飞快自丛林里窜了出去。

咕噜、咕噜。

咚、咚、咚。

奇怪而杂乱的声响中,顾砚先是感受到了阵轻微的颠簸,提前压在舌根底下的莲子泛着苦味、裹挟着阵阵的清凉醒神感,将他混乱成浆糊的神智逐渐拉回,试探着将眼睛睁开条细缝,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情况。

又想抬手揉揉生疼的额头。

还没等他动作,手就被猛地攥住了。

抓着他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指腹和掌心的薄茧让他倍感熟悉。

楚月凝。

顾砚略松了口气。

随即感觉手掌轻轻地掰开来,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划过掌心,像是飘过湖面的轻盈鹅毛。

奇异的微痒感自掌心传递至心间。

他有些受不住,往后缩了缩手。

没能抽出来。

手掌被人温和却坚定的握紧了,拂过掌心的力度大了些,没了那股恼人的微痒干扰,他才发现楚月凝并非是在他掌心随意比划,而是写了几个字:

可以睁眼,别出声。

顾砚听话的睁了眼。

睁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些许怪异……他居然在听到、不,是在分辨出楚月凝写的内容后,直接就照做了,竟连半点怀疑和迟疑的想法都没生出来。

似乎下意识的断定楚月凝不会骗他。

可他跟楚月凝满打满算也才见过几面,这种奇怪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马车不轻不重的颠簸了下。

顾砚被唤回了神思,将这个突然涌现的念头甩出脑袋,面色如常的朝周围看了眼。

他跟楚月凝正挤在辆破旧的马车里。

嗯,确实是挤。

马车破旧,车厢也不大,他两又都不是多娇小的身形,并排坐着时肩并肩、腿挨着腿,半点缝隙都没留下,隔着衣衫都能触及对方的体温。——顾砚仍旧有些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往旁边躲过去,偏旁边就是硬邦邦的车壁,根本避无可避。再者现在两人的处境不明,他轻易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招惹外面的东西,见确实躲不开。

也就只能保持着这种格亲昵的姿势。

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楚月凝应当不介意。

外面咚、咚、咚的诡异声响还在继续,顾砚趁着车帘被风吹起往外看了眼,白茫茫的雾气犹如实质,隔绝了视线和神识,根本看不出身处何地。

他不敢轻举妄动,侧头看向楚月凝,无声的问道,“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些。

楚月凝看着他两片饱满好莹润的嘴唇慢慢开合着,呼吸出的微弱气流甚至能扫过自己脸颊。明明尚身处于危险当中,却总透着种引人去亲吻、去肆意凌/虐的天然诱惑,让他极为不合时宜的晃了下神。

顾砚,“……”嗯?读不懂唇语么?

好吧是他的错。总觉得楚月凝理所应当的无所不能,没什么不会的。他低垂着头,学着楚月凝的模样反客为主的将手抓过来,在手心位置慢慢地写字。

“咱们现在是去哪里?”

楚月凝捏着他的手,慢慢地写道:

枫林,观音,漏网之鱼。

很简单的几个字,顾砚却瞬间就懂了。

楚月凝的意思将他们抓过来的人,是之前枫林城外那座送子观音像事件中没铲除干净的余孽。若果真如此,那恐怕庄子里的龙血花和绝阴草丢失之事,就是这些枫林余孽为了对付楚月凝,故意设下的陷阱。

顾砚垂着头,神情并不多沉重。

他虽然并不知晓这件事跟枫林余孽有关,却早就察觉到了那个赵四有些不对劲,提前做了准备。

说来也巧,他们赶往庄子上时碰到的那只出殡队伍,棺材头部位置写着死者的性命籍贯。

顾砚当时随意瞟了眼:

“五里村陈大”几个小字赫然在目。

出殡的队伍抬着陈大,分明是要上坟山的。

陈大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凡人,那个简单的出殡队伍,也不像是扶灵出行百里的模样,他们既然出现在那里,就说明陈大生前所在的五里村,死后即将葬入的坟山都在附近。——根本不像赵四说的,五里村是在跟进城的相反方向,中间隔着好几座难行的大山,下山绕路要多有近百里。

知晓赵四在说谎,他就冷眼看着这个赵四究竟想做什么。

提前做好了准备、打算引蛇出洞。

那些能清心醒神的莲子便派上了用场。

他还给了楚月凝两颗,对方不知何时察觉到的情况不对,或许比他早也或许要晚些。

但接过莲子,却是不动声色的藏了起来。

简直是令人愉悦的默契和合拍。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醒了。

正打算带着他前往枫林“拜观音”,顾砚索性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等着被带到枫林里去。

马车咕噜、咕噜的转了许久,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那位厉害至极的楚天骄在哪辆车里,可有料理好了,咱们那位观音娘娘与他仇怨可大了去,指名道姓的要将他抓过来,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你我往后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回答他的声音极为尖锐,像是有着长指甲的手不停地抓挠着木头。

直刺顾砚耳朵跟头都生疼。

“嘻嘻、嘻,大人放心,楚家那小子不比当年全盛时期,只是个连炼气修为都没有的废物,早就被娘娘的幻境惑了心神。嘻嘻,这会躺在车厢里,跟个死人差不多呢!

那个跟着他过来的那个小子,名不见经传的,不晓得是哪家出来的愣头青。嘻嘻、嘻嘻、竟也半点防备也没有,跟楚月凝一块被娘娘惑了去!这一路上,我都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是吗?”最先开口的人将信将疑,却并未多说。

踩着那怪异的咚、咚声响逐渐远去。

还没等顾砚松口气,楚月凝突然轻皱了掺着碎金的眉眼,略站着伸手抱紧他肩膀用力将人摁进了怀里。下一秒,利刃划开布帛、刺进血肉的沉闷声响在他耳边炸开。

温热的血浆喷涌而出,糊了他满脸。

血色模糊的视野里,半截被打造成奇怪树枝形状、却又锋利至极的兵刃自出楚月凝腹部透体而出,尖端距离他的胸口不到半寸。

楚月凝的血顺着树枝尖,啪嗒、啪嗒的落了他满身。

顾砚脸色微沉,伸手就要去拿兵器。

他常用的玄铁剑在晕倒时被收走了,备用的剑在储物戒里,没等他摸到戒指,手被人轻轻地摁住了。

楚月凝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顾砚皱紧眉头。

两人僵持片刻,顾砚决定听楚月凝的。

那些人明显是着冲楚月凝来的,跟楚月凝有深仇大恨,敌在暗自身在明,本身就很是棘手。如果他现在跟外面的东西动手,倒是能将其斩于剑下,却也会打草惊蛇,不能将那个“观音娘娘”引出来斩草除根。

以后想要再借机埋伏,可就不太容易了。

两人躲在狭小的车厢里,整个人都贴的的很近,任由带着血腥味的呼吸不断纠缠着,为避免外头动手那东西察觉,还不能发出丝毫的动静。顾砚浑身僵硬的被人紧紧揽在怀里,颇有些不自在,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他能在楚月凝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皱着眉移开目光,不再跟人对视。

很快,那把染了血的铁树枝被抽了出去,溅出好大蓬温热的血雾。

顾砚眼看着楚月凝的脸色白了两分。

被疼的。

看着就疼,更别提受伤的人了。

顾砚沉默着抓紧衣裳。

刚刚若非楚月凝突然护着他,那把铁树枝该落到他身上了,现在挨疼的人也会是他。

“咦,好像是扎到人了。”

外面又响起那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咚木头砸向夯实地面的怪声。以及舌头舔过什么东西、湿哒哒的恶心声音。

外面那伤人的东西似乎对楚月凝的血很满意,边舔遍桀桀桀的笑了许久。

“可是……万一扎的不是姓楚那小子怎么办?”那人突然停了笑声,低声呢喃着。

不行、不行!

他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出现的纰漏。

车厢里,顾砚听见那咚、咚、咚的诡异声响逐渐远了,又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确认外面没有其他的动静后,伸手推了推抱着他的楚月凝。

没推动。

抱着他的人没松手的意思,不仅抱得更用力了些,还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般整个人压了过来,将顾砚牢牢禁锢在车壁跟其宽厚的胸膛间。

顾砚疑惑,这……是做什么?

他正想去抓楚月凝的手问清楚,楚月凝冲他却摇摇头。

将食指竖起在唇边,无声的嘘了声。

染血的铁树枝再次毫无预兆地刺了进来。

顾砚猛地瞪大了眼睛,“?!”

被压实在身下的他根本来不及动作,只能眼睁睁的那递进车厢内的尖锐铁树枝再次从楚月凝背后扎了进去、温热的血浆四溅。形状诡异的铁树枝直接将皮肉穿透了还不算,没入血肉里的那部分还被人操纵着,恶意地、不停地在他楚月凝背后胡乱的搅拌,故意将那伤口撕裂得更大、更严重。

尖锐至极的疼痛让楚月凝差点闷哼出声。

被撕裂的伤口流血不止,那张极为出众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里的碎金更是差点破碎成渣。

浑身都在因为疼痛不断颤抖着,手指抖得最为厉害,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破碎和惨烈,却还在两人紧挨着的腿边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顾砚只当他是伤口疼得受不了,主动将手送过去让他握着。

谁知那只沾满了血和汗、湿润淋淋的手只是轻轻拍了他下,示意他别动后,继续在他□□摸索着。摸索片刻后,楚月凝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伸手捏碎了描绘在顾砚那件法衣下摆的低级防尘阵。

做完这件事后,那口强撑的气才终于消散。

再不想、或许是再无力支撑自己的动作,软了身子、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抱着顾砚闭眼忍受疼痛。血液自楚月凝身上流淌出来,穿透两人的层层衣衫,很快浸满、打湿了顾砚自肩膀往下的半身皮肉。

温热的,粘稠的,刺眼的,

甚至有些浓烈刺鼻的铁锈腥臭味。

顾砚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染成了鲜红的半边衣裳,突然就明白了楚月凝这么做的意义。——是不想看到他受伤,却又怕外面守着的东西看到他毫发无损,察觉到他已经醒了躲避开攻击的事儿、心生防备。

索性让自己的血……将他彻底染红。

顾砚心情复杂的垂着头。

他曾受过许多次伤,有些很轻,不过三两天就结痂痊愈的皮肉伤,有些很重,伤筋动骨让他有种再撑不下去的疼痛难熬。

却从未体验过过像此刻这种,被人刻意照顾的珍惜和重视感觉。

许多年后,当他闲暇时分回忆起这次枫林之行,记忆里的满目鲜红,数百年间未曾褪过半点颜色。

那不是林中如火的枫叶。

而是,楚月凝的血。

他狠狠皱着眉,伸手将楚月凝抱紧了。

马车轮咕噜、咕噜的滚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轻微的摇晃着,嘎吱两声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两个戴着无面鬼面具、套着宽大黑衣的木头傀儡咚、咚、咚的蹦跶过来,伸出两根枯枝做成的手来拖他们。

浸染了他们衣袍的血尚未干,在两人身后拖出条长长的红痕。

顾砚趁机借着木傀儡衣角晃动的间隙,迅速睁眼的打量了下四周。

是片枫树林。

枫叶红如火烧,绚丽至极。

在他们前面约数十丈,用木头搭建了个高台,供奉了座不过巴掌大小的观音像。在他们的身后,是几对同样陷入了昏迷、被傀儡架着抬过来的年轻男女。看穿着打扮应该是附近村镇上的夫妻,倒是跟当年枫林城外的送子观音传说对上了……

据说在枫林城外以香火祭拜观音像的,就是些年轻无子想祈求观音送子的夫妻。

紧接着,那些木傀儡将他们跟其他人都抬到高台下,摆弄出面朝观音跪地祈求的模样。顾砚闭着眼睛,刻意控制着呼吸装着晕,任由那些木头傀儡们随便摆弄,心里却稍微有些许的不自在。

这些没意识的木头傀儡,竟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居然将他跟楚月凝也当做了过来求子的夫妻!

“嘻嘻、嘻……一,二,三、四、五!”

那个尖锐至极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个胡乱嚷嚷着的疯子,“五对贡品,等观音娘娘给他们赐福、融合掉了他们的魂魄后,这些血肉都归我们享用、都归我们!

楚月凝必须是我的,我的!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谁都不许跟我抢他的肉……”那个尖锐的声音逐渐转向阴森。

絮絮叨叨的、逐渐走远了。

又过了两炷香,周围木傀儡行动发出的咚、咚声彻底没了,冰凉诡异的雾气从四周升腾起来。顾砚双眼紧闭着,也不敢动用神识打草惊蛇,只能凭借着耳朵搜集信息。他先是听到几声不甚整齐的“恭迎观音娘娘降临”,随即识海中传来阵尖锐的刺痛。

有个浑身带着邪气、或者说本身就是由邪气组成的东西,降临到了他们附近。

载体应当就是高台上那座观音像!

那东西在“看”他。

不对,应该是在窥伺着他身侧的楚月凝。

粘稠而阴冷、几若实质的怨气一遍又一遍扫过他们,那团落在观音像里的怨气终于确认了楚月凝的身份,尖声嘶吼着,“是他!就是他,是他摧毁了我的观音庙,是他将我所有的信徒都绞杀了,是他破坏了我成神的计划,楚月凝!”

那犹如闷在泥土里的声音里满是怨恨。

颇有些歇斯底里的凄厉,“楚月凝!你恐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也会落到我里吧?!

“你等着,本尊必定先赐福于你!”

它所谓的赐福,就是吸取人的魂魄补全自身,以疗养它当年在枫林城外所受的伤!

当年它被铲除时只剩下半缕残魂逃脱。

哪怕最低级的、稍微会点手段的江湖术士都能将它击散!根本不敢再往有修士聚集、甚至人多些的城市里去,只潜伏在地广人稀的乡野修养身息。

耗费了十年时间,才勉强恢复了元气。

实力比当年十不存一!

它惨吗?当然惨。

它原本可是即将脱离泥胎,化作人形的修!

是有自己的庙宇、受枫林满城的香火供奉!

被楚月凝诛杀信徒、捣毁泥像不说,自身还差点被彻底打散了!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助,它恐怕早已经消散在天地间。

这十年它苦心积虑,费尽心思也才恢复了些许元气,不论是实力、还是吃到的香火都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但它惨,楚月凝比他要更惨得多!

它如今至少还有巅峰时期的一成力量,楚月凝却是被劫雷劈散了满身的修为、成了个手无寸铁没有半点用处的废人!

还被它的手下抓住了送到它跟前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观音像最恨的人就是楚月凝,几乎是在确认了楚月凝身份的瞬间,眼里就没了其他人的存在。

将浑身苑气尽数凝结成绳,朝着楚月凝的方向呼啸着套过来,誓要将楚月凝的魂魄给拽出来。

再团吧团吧塞进嘴里,饱餐一顿!

可惜……没拽着。

眼见那由怨气幻化而成的绳索逼近过来,顾砚一把将失血过多、脸色比纸还白的楚月凝拽着,躲开了怨气的攻击。

“怎么回事?你们居然没晕过去!”

观音像发出声凄厉的尖叫,操纵着怨气化成的绳索,愤怒至极的不停攻击过来。顾砚左手拎着楚月凝,右手挥舞着刚取出来的长剑,迅速地退出观音像攻击范围。

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将楚月凝放下,抬头看着它低声笑道,“我不仅没晕,还准备了份大礼给你。”

观音像隐约察觉到他的实力。

金丹!

当楚月凝捣毁它泥像时就是金丹,且面前这人与楚月凝同为剑修,它如今实力不比当年……很可能会打不过。

观音像很快意识到这点,隐隐有了退意。

顾砚却不理它在想什么。

来都来了,不打一架实在说不过去,染血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单手执剑,神色冰冷的朝着观音刺出。

轻飘飘的,恍若春日里拂面的柔和清风。

“看,枫叶。”

就在观音像背后,半山的火红枫叶被剑气驱使着,犹如一只只刚浴火而生的蝴蝶。

铺天盖地的朝着观音像汹涌而来。

占尽了触目所及的草坪、树林和天穹。

刹那间,存在于天地中间的,只剩下抹艳丽无比、似乎能焚烧尽一切的红。

里头裹挟着无穷无尽、无法躲避的杀机。

观音像再不犹豫,转身就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