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2 / 2)

朱翊钧点了点头:“我去给母后送花,顺便看了弟弟妹妹。母后留我用晚膳,但是我想回来把这支桃花送给父皇。”

隆庆从儿子手中接过桃枝:“爹爹很喜欢。”

他在御书房转了半圈,亲自从墙边的案几上挑了个瓷瓶,拔出宫女放的花,把儿子送的放了进去,又摆放到自己的御案上。

朱翊钧站在旁边,看到御案上对方的奏折,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在嘉靖身体日渐虚弱的那半年,一直都是他把奏章念给皇爷爷听,按照皇爷爷的指示批红。

“父皇在批阅奏章呀。”

“嗯。”隆庆坐下来,提起奏章就感觉头疼。

朱翊钧看出他的不情愿,但身为天子,这是他的指责之一,不得不那么做。

于是,小家伙靠在隆庆身旁:“那我陪着父皇。”

有他陪着,隆庆似乎也没有那么烦躁。调整了一下情绪,搂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又从桌上取了一本,翻开来,父子俩一起看。

他问道:“钧儿看得懂吗?”

朱翊钧点点头:“看得懂。”

“看得懂?”

隆庆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朱翊钧真的能看懂。

朱翊钧又点点头:“皇爷爷教我的,让我学会了告诉爹爹。”

隆庆突然找到了批阅奏章的乐趣:“那你说说看。”

朱翊钧接过他手里那本,看了一眼封面:“这是题本,凡兵刑钱粮﹑地方民务等大小公事皆用题本,由大臣用印具题﹐送通政司转呈内阁入奏。”

“题本有那么厚,看不完的。”他翻开折子的合叶:“这里有内

阁的票签,写了具体的事情,还拟了该如何批复,父皇看票签就好啦。”

隆庆拿起票签大致看了看,问朱翊钧:“那钧儿知道这张票签是谁拟的吗?”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是陈阁老。”

他指陈以勤。

隆庆很惊讶,陈以勤是裕王潜邸的讲官,他自然认得对方的字迹。

但朱翊钧又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

“你认得他的字?”

朱翊钧摇头:“不认得。”

“那你怎么知道是陈以勤?”

朱翊钧说道:“其他几位阁老的字我都见过,也认得。上个月入阁的两个人,一个是张先生,他的字我可熟悉了。这个不认识的,自然是陈阁老。”

隆庆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太聪明了。”

他看着朱翊钧,实在不敢相信,这么聪明的孩子,竟然是他生的。

他又问道:“那皇爷爷以前会怎么批?”

朱翊钧说:“知道了。”

“嗯?”

“就批‘知道了’,或者写‘如拟’。”

“好!”隆庆笑道,“听你的,你来写。”

“我不写,”拒绝皇帝那叫抗旨,一般人没这个胆量,但朱翊钧敢,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他爹也不是他拒绝的第一个皇帝,“父皇自己写。”

隆庆有些意外,看向儿子,朱翊钧却低着头,不与他对视。他也没说什么,拿起朱笔,批了个“知道了”。

朱翊钧又拿了一本奏折:“这个是奏本,由官员呈上,不用印,有的是密疏……”

说到这里,朱翊钧的声音停了下来。

隆庆见他面色有异,拿过奏折一看,这封奏疏竟然是在指责自己。

这是一个叫郑屡淳的人呈上来的,隆庆甚至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还得一旁的司礼监太监提醒他:“回皇上,此人乃是尚宝司丞。”

尚宝司,就是掌宝玺、符牌、印章的。尚宝司丞也就管管公文,正六品官。

郑履淳指责嘉靖,早朝的时候,任由大臣互相职责谩骂,而不发一语,长此以往,皇上怎么可能治理得好国家?

隆庆都气笑了,一个管公章的,又不是言官,闲来无事也敢写封奏疏来把他骂一顿,太欺负人了!

都是让那个海瑞闹的,这一个个的,不好好干自己的本职工作,都想着靠骂皇帝来出名。

他说得不对要被大臣挑毛病,不说话,也不行,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扔,吓得殿内的太监宫女又齐刷刷跪了下来。

朱翊钧去拉他的手,轻声喊道:“爹爹。”

隆庆问他:“若是你皇爷爷,他会怎么做?”

朱翊钧说道:“皇爷爷会打他屁股,然后把他关进诏狱。”

隆庆也想把这个郑履淳抓起来,狠狠地赏他一顿廷杖。但他毕竟不是他爹,最后还是算了。郑履淳的奏疏留中不发。

隆庆登基之后,大赦天下。经过朱翊钧的努力,胡宗宪的名字也在这次大赦名单之中。()

既然胡宗宪都被放了出来,那么徐渭自然也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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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他在李良钦府上住得倒是自由自在,冯保跟着朱翊钧去见过他两次,一点瞧不出发疯的迹象。

想来也是,既然朱翊钧能保住胡宗宪,那就一定能护得徐渭安然无恙。想必徐渭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能如此泰然自若。

他们俩要一起返回东南,临行前,朱翊钧又出宫与他们见了一面。

面对救命恩人,胡宗宪先跪下来给他磕了个头。朱翊钧小小一只,站在他面前,竟然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顶。笑着问他:“当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摸徐海的头。”

“……”

这话可把周围几个人都惊住了,那时候,胡宗宪可是下定决心要杀徐海。

朱翊钧却是伸手将他扶起来:“嘿嘿,这是我从你们的抗倭故事里听来的。”

“……”

他又往胡宗宪手里塞了个东西,后者展开来一看,是一张纸,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展开一看,果然是他被关押在诏狱,最绝望时写下的那一句绝命诗: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如今再见这一行字,胡宗宪心中百感交集。那时候,他向世宗呈上《辩诬疏》却迟迟得不到回应,羞愤交加之际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冤情。

现在想来,他在诏狱关押了大半年,既然没有被斩首,那就是皇帝不想杀他,何必急于一时,等一等说不定就有转机。

朱翊钧又说道:“陆凤仪弹劾你的十大罪行我都看过,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这话乍听之下没毛病,仔细一想,又把胡宗宪吓得直冒冷汗——他没说胡宗宪是被冤枉的,只说自己不知真假。

朱翊钧又冲他笑:“我想你自己应该是知道的,回去之后,能改的就改了吧,要是哪天我父皇再让你领兵呢。”

“谢殿下,臣定当谨记。”

说完了胡宗宪的事情,朱翊钧又看向徐渭:“徐先生也要回浙江吗?”

徐渭笑道:“当然要回,老母亲和妻儿还在家中等我。”

他说的老母亲是他的生母,在他成年之后,就将母亲接回家,这件事当时在绍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朱翊钧又问道:“那明年春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明年春天就是三年一次的进士科考试,在进士考试的前一年,全国各地会举行乡试,也就是秋闱。

朱翊钧记得,之前徐渭说过,这次秋闱他想再试试。

徐渭自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豪放一笑,说道:“我带来的书,到了明年春天,不知殿下能看多少?”

朱翊钧说:“看个十本八本,肯定能看完。”

徐渭说:“那到时候,我可要考一考殿下。”

“没问题。”朱翊钧笑道,“到那时候,你就会得到一个特别厉害的学生。”

“哈哈哈哈哈哈!”徐渭大笑,“我何时说过要收徒弟?”

朱翊钧说:“抗旨不遵可是要下诏狱的哦,让胡总督给你介绍一下里面的刑法吧。”

“……”

徐渭赶紧向他一揖:“殿下放心,这次我一定能考中。”

因为举人才能进京参加进士考试,所以,若明年徐渭来京师赶考,那就说明他考过了举人。

而隆庆当时对朱翊钧说的就是,只要徐渭能考中举人,就让他给朱翊钧讲兵法策略。

朱翊钧时常在休息的时候陪着隆庆批阅奏章,但每次隆庆让他批红的时候,他都拒绝。

为什么儿子愿意帮皇爷爷批奏章,却不愿意帮父皇?难道因为他一直在皇爷爷身边长大,所以更亲近一些。

可这些日子,父子俩睡在同一张床上,小家伙常常枕着老父亲的手臂入眠,跟他也很亲。

直到不久之后,隆庆才从黄锦那里解开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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